堕秋(23)
皮蛋瘦肉粥的香气溢出来,在薄聆鼻尖萦绕,唤起他对饥饿的感知。
他们醒来时已经快十二点,急匆匆地送江离去医院,输完液才回来,这时候已经快下午六点了。薄聆也什么都没吃。
一想到江离刚才那副癫狂的情状,薄聆心如刀割。他没办法任由自己陷进负面情绪里,只好投身于家务中,给锅里倒上油,做江离喜欢的炸春卷。
油烟的味道只在散出菜香味的最初令人愉悦,那淡黄色的烟飘起来,沾到衣服上,很快就会变得难闻,让人厌恶。
烟火气这种词语,只有在虚幻里,隔着时光遥望才会显得美丽。日复一日地浸在烟火气里,人们也许只会厌倦。
薄聆有一刻这么想:或许江离以前也没爱过这种烟火气。
他以为做菜能让他摒除杂念,实际上他思绪万千,还被锅里溅起来的油烫了手。薄聆忽然发觉,他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好脾气。
哗哗哗。
凉水冲刷着烫红的皮肤,又痛又冷。
他又炒了一盘小白菜,把粥盛出来,端到餐桌上。时近深秋,天黑得越来越早了,窗外的树木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起风了,就空洞地摇曳枝叶。
薄聆去敲江离的门,那门却没关紧,自己开了。
薄聆记得人生中很多场景,苦的、乐的,他都留存心底,并不厚此薄彼,欣然接受磨难。他从小受的教育便是从容、忍让,他也从不跟人起争执,闹脾气。
只是这一天,那门缓缓展开,就开启了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世界。
薄聆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承受很多事情。但是江离,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阈值。他差点以为自己会发火,会痛骂,会哭泣。
那个瘦弱、淡漠的男人,正坐在床边,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他穿着一件黑灰色针织衫,薄薄的,不怕冷似的,动作决绝地收拾着东西,急切地想要逃离薄聆所在的地方。
门被风吹开,砸到墙壁上,“砰”的一声。江离终于抬眸向门口看来。
薄聆双眸发红,站在门外。他动作极不自然,双拳紧握,手臂硬邦邦地贴着大腿,只声音仍温柔:“吃点东西吧,我做了春卷,你喜欢的。”
江离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两三秒便低头继续整理行李:“我不饿,你自己吃吧,谢谢。”
薄聆重复道:“炸春卷,你喜欢的。”
江离沉默了好几分钟,手下动作也停住。薄聆的目光始终紧贴在他身上。
江离突然说:“我不喜欢。”
他猛地看向薄聆,眼里水光波动,含着激愤和痛苦,爆发般喊道:“我不喜欢你的食物,也不喜欢你,你懂了吗!”
薄聆双眼更红,连脸上都染上血色,这不同于醉酒后的脸红,而显得有些病态。
他一步步走近,看着江离的眼睛,固执地问:“江离,你不喜欢我吗?”
江离心痛到窒息,胸口闷得厉害,他难受地吼:“对!我不喜欢你!”
我有什么可喜欢的?为什么要喜欢我啊,别喜欢我!别喜欢我别喜欢我别喜欢我……别喜欢我,薄聆。
他嗓音嘶哑,终于扯下冷淡的面具,发泄着真实的抗拒:“我说了多少遍!薄聆,”他按住胸口,“我有喜欢的人,所以我不会喜欢你。”
薄聆停在床边,离他很近。
他的样子很可怕,浑身仿佛黑气和红气缭绕,额头隐约可见青筋,周遭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他轻轻地问:“他永远也不会爱你,你也依旧爱他是吗?”
一行泪从脸颊滚落下去,江离喉口痛到不行,回答:“是。”
薄聆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擦去他的泪水,那手冻得江离差点一激灵,他听见薄聆低到让人几乎难以听清的声音:
“你跟我这么像。”
这话太沉重了,超出江离心脏负荷,他猛地张开嘴喘息着,眼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流得更厉害。
薄聆还在擦拭着他的眼泪,问他:“江离,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你就真的一点也没喜欢上我?”
江离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的心好痛,眼泪也一直流,但薄聆的神情看上去又要比他痛苦一百倍。
为什么啊?这一切都叫江离困惑不已。
薄聆哪里都好。只是,只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喜欢江离?
江离心头一窒,咬咬下唇,狠心地仰头看他:“对。你看到了,我要收拾走了,我不愿意待在这里,不愿意跟你在一起。”
他斩钉截铁地说着:“我不喜欢你。”
薄聆撤回了给他擦眼泪的手。
江离依旧瞪着眼睛,倔强地跟他对视。
天黑得太快了,那浓郁的色彩填满空气,爬上衣衫,涂黑眼睛,隐藏起一切白天里看了会让人落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