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番外(70)
“这也太刻薄了!真是岂有此理啊!就是在你学校里毕业的学生哥也不止这一点价钱啊!”姑母愤愤不平,她对全屋里的人说,一如要请大家来评一评这个理似的。
“啊呀!要吃别人家的饭是难的!”君达的母亲深深地叹口气说。她那感伤的性情几乎要使她哭出来,似乎又要抹鼻涕抹眼泪了。
满屋的人就把言语集中在这上面,来批评这个学校和校长。小君达一听到诸如此类的话他的心就不安了。本来他今天打算来寻一点快乐的,不想话头又兜到他的身上,这里面用了许多“不得了”,“吃亏”,“受虐待”等不中听的字眼,他又看见他父亲的愤怒,母亲的愁肠,姑母的愤慨,所有的人的同情的面孔,他很觉得难受,只希望这能干的小姑母快些把话头兜到别方面去吧。
伶俐的小姑母果然如了他的意,因为大家知道她正要到这个学校里去,也就替她关心起来。她把这事看得很轻,笑着说道:
“我倒不计较这些事,钱多钱少于我毫无得失,我的出来也无非为闲散闲散。唉,你们不知道住在T地方是怎样的闷气呵,我是耐不住性子的,我赶紧想到这里来看看你们了。我看见了你们,大家说说笑笑多么高兴?——我的性子是这样的,啊,我们刚才又说了些什么?怎么又提起那种讨厌的事情来了呢?君达(她笑着对君达看)!高兴一点,一个人有穷的时候也有通的时候的,来吧,我们来说些别的事情吧。哦!记起来了,少卿(指君达的父亲)是顶爱听戏的,等天晴一晴我们上哪个戏园子去看戏吧!……”
君达的小姑母,她的名字叫做缦霞。但是人家都称她做章太太。她之所以被称为章太太的缘故因为她曾经做过一位状元的偏房。状元公在前清是个大才子,现在却成了个经济家。他的大才太向公众发展,对于私人未免疏忽了些,所以就酿成这次不得不和他的偏房——章太太生离的悲剧。状元公是大人物,大人物一点吹灰尘的事情也可以传遍天下的,所以他们这次分别的时候许多人都以为章太太一定有了对不起状元公的秘密事情他才不得不和她分离,因为状元公做事是诸凡照着礼数的。更有许多人传说当他们分别的时候还有过“从此以后彼此休想见面”的话,还有一箱子养老银子给章太太带出来的。不过其中实在的情形,我们却一点也不能够知道,因为这件事并没有登过报,而捏造是很罪过的。
章太太是个极有才情的女子。年轻时有很好的家庭教师教过她.她能够写很娟秀的字,能够做很工整的诗,还能够画很幽雅的画,能够绣很细致的花。缦霞这两个字是极和她的人相称的;但她却嫌这个名字太富丽,她切慕风雅,替自己起了一个外号叫做“淡如”。每逢做了一首诗,画了一张画之后,便在底下写着这两个笔画和蚊子脚一样粗细的字,并且端端正正盖上一个小小的牙章。
当她知道这件事免不了要发生的时候,就写信给朋友说自己厌恶那豪富的生活,要出来自谋营生,就托那些朋友替她找一个切合她身分的位置。正当其时君达的学校里要请女舍监——本来的女舍监是男舍监的妻子,因为贫乏之故想攀高贵常常到校长家里去走动,却不料有一次反而触了校长太太的怒,她便不得不辞了职。校长听了太太的话要物色一位极有身分的女舍监,章太太的名字就到了校长的耳朵里,校长很信仰这个名字,于是章太太就动身到这里来了。
房里的人除掉小君达以外差不多都是愿意说话的,但在那口角上还有一个立在那里的人也和君达一样不开口。这是一个丫头,她的名字叫做秋香。君达的不愿意说话是听见大家说的话太不中听,她的不开口是因为身分的关系,许多客人在这里自然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她只好用耳朵听,但她的眼睛却时时望望小君达,好像在奇怪的样子,她的眼睛在说道:
“咦!怎么你也不开口呀!小少爷!”
秋香的年纪和君达差不多,她的父亲是君达祖父的书童,君达的祖父死了不久这忠直的仆人也死了,这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的女孩儿就一直留在君达家里,和君达齐成长起来。她是个丫头,但是君达家里要这个丫头的缘故不是为的有钱,这丫头的甘愿留在这里的缘故也不是为的他们有钱,实在是主仆间的感情把两下胶结在一起。她没有读过书,一个字也不认得,而她的心地是十分灵巧的,正像个聪明的鸟儿一样,虽则不通人的言语,而它却十分通灵性,有时或者还比人类聪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