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番外(102)
“……这实在算不得什么的,大家都是彼此知道的人,随便坐吧……”
校长的声音忽然洪钟似的这样响起来,就把大家的谈话暂时截断,脚步声却轻轻地在地板上乱响,头颅参差着,满满地坐了八桌。
等到八桌人的面孔都逐渐红起来的时候,席间的笑语喧哗也逐渐杂乱了。因为这宴会的动机源于去年的游艺会,大半的谈话都集中在那回想上,其中又说起了跳舞,音乐,魔术,双簧等,于是小姑母,音乐教员,英文教员,以及各曾充游艺员的男女学生,便仿佛成了一时的名人。
而逐渐便轮到君达先生和灵珊小姐的戏剧上来了。大概那次的戏剧被大众认为最重要的成功的,所以一谈起来时便充满了赞美的批评,而且还有取笑和羡慕。
“那两位Star①今天来了吗?”一位留羊臊胡子的校董说,面孔上刻着顽固的纹路,而又显出时髦的表情,眼镜上闪出油滑的光亮,朝八桌人里面望。
“林泽奇!秋姑娘!”学生里面便有人这样喊起来。
“到!都到!”只见张慧民从席中间直立起来大喊,他的眼睛明锐地朝灵珊望着,同时到碟子里去叉起一筷菜,于是这种点名的口气引起了大家的强烈的痴笑,君达和灵珊的面孔上,都泛出不好意思的薄红。
但是这欢娱的时间终于不能持久,待到杯盘狼藉时,大家都要向衣架子那边去取帽子和外衣去了。
这样的离散老实使君达不欢,他留恋地从扶梯上走下来,希望灵珊小姐来和他说一句话。
“慢点走,我有一句话要对你说。”和他说话的人竟追到他后面来。他回头看时,那医生对他做出友情的微笑。
“你愿意就一脚事情吗;这不妨害你本来的功课。”医生接着说。
“……?”君达的贪心突然快乐地吃惊,一条腿便缩上一级扶梯。
“T学校托我请一个教员,我就想着了你,如果你愿意去,薪水是不用说的,省立学校无论如何比私立学校好得多,一礼拜十几点钟,你看……”
医生不必再说下去了,这一定是他这一年来的服装和态度收下来的莫大的效果,所以人家相信他确乎成了一位有资格的教员而推荐他了。简直又是一步非常的幸运呵!犹如有人拿着铜锤到他生命的铜锣上来敲了一下,他便仿佛已经看见了银钱的闪光,已经感觉到皮夹子沉甸甸的趣味,而且,一个伟大的希望也同时降临到他心坎中来。
他于是在那带有新春气息的黑夜中缓缓地走回来。这些时候,正是小姑母的胸中存着一点愁闷的黑点的时候,君达的前途却反而这样向更光明的方面开展起来了。
可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虽则这足以夸耀别人也足以夸耀从前的自己,他却不愿意给小姑母知道,当这事的几度奔波几度接洽的时候他并没有去告诉小姑母,一直到那封聘书谨谨慎慎压到箱底里去的时候他还不去告诉小姑母,一直到他每礼拜乘电车到那边去上课的时候他仍然没有去告诉小姑母。到底为了什么不去告诉她,他自己也说不出道理来,不过总觉得以不告诉她为宜。
果然不错的,事情既来得这般凑巧,他的经济就正正式式地独立了!
两边合起来每个月有一百多块钱,他于是充其量地打扮起来,一起头就重新去做了一套颜色、式样和自己的体格、皮肤最相称的衣服,又去买了半打丝袜,半打手巾,又是花络络的手套,又是亮晶晶的皮鞋,帽子上有五彩的缎带围着,领带上有放光的别针,就是那眼睛虽则不近视而鼻子也还太矮,却偏要夹上一副夹鼻镜,而手表便时时在手腕上露出来。
其次他再来修饰肉体,每个礼拜要洗两个澡,化妆品成列地放在抽屉里面,早晨起来一个脸要洗个把钟头,墙头上大镜子旁边更有一面小镜子,为的是既可照见前面也可以照见后面。他又去买了一把烫头发的钳子把那头发弄成波纹的形状,又去买了副修理指甲的器具把十个指甲磨得像玉石一般。雪花膏便成块的往脸上抹去,香水从头上雨一般的洒下,因而当他走过的时候,别人的鼻管都不禁为之扇动起来。
然而不用多少时候,终于被小姑母知道了,而且她已经知道他这种过分装饰的用意了——她是怎样的忧心呵!——于是她终于问他道:
“你为什么一定要瞒了我呢?这难道于我有什么关系的?”
君达知道她已经洞悉他的秘密了,便做出种一个捉住了正当理由的人的态度道:
“那绝对不是的,我,不过我恐怕你要阻挡我又去做这种过分劳苦的事情,而我,却不能不劳苦,你看我家里是怎样一个情形,难道就让他们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