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里舟(74)
他早就看出这两个小孩私下肯定有点事,几年前那节晚自习,他在后门窗户看得清清楚楚,郑小舟歪着身子把手伸到别人裤子里去,斜斜地瞟眼看人,那小孩便红着脸让他摸。喻微当时心里有点燥,下课便上四楼去逮郑小舟了,见他对谁都是一副孟浪刁蛮模样,心里便只觉得好笑。
同个小孩较什么真呢?他们又懂些什么,不过懵懵懂懂的,凑一块胡乱玩儿罢了。
却未想到几年后那小孩竟也追着脚跟了过来,还一个劲儿地往小舟身边凑。郑小舟那日回来戴着口罩,八成也是那小子作弄的。喻微一直觉得赭青的长相有些面熟,名字也像是听过,大略查了查那小孩底细,竟发现还是个身上有残疾的,是个不男不女身,往上一细查,便摸出他身世来。
南洋赭家传到这代,总共四房人,老大是赭家老爷子一手培养的苗子,头脑胆气都有,命却不好。人在楼里好好地谈判,被恐怖分子劫持的民航客机从天而降,大厦轰然倒塌,数千人同时丧命。赭老爷子听闻噩耗,半条命便也没了,吊着一口气培养剩下的儿女。老二好嫖好赌,男女通吃,十六岁便有女人抱着孩子找上门来。赭老爷子见那孩子眉眼肖像大儿子赭靖,便勉强养下那小孩,叫他名字也带了个青字,权作纪念,当个猫儿狗儿地将养着,倒也不十分上心。
至于那女人,便给了钱随便打发了。老二到了年龄便叫他成了家,那世家小姐性子利得很,一进门便把老二收拾得服服帖帖,使了个手段把小孩送了出去。老爷子问了,便说是小孩生母偷走了,咬死不松口。老爷子心里有怒,这微薄的怒火随着孙子的诞生,却也渐渐消散了。老三性子温敦软弱,却不声不响搞大了同校女子的肚子,吓得不敢告诉家里。那女子便是郑秀衣了,要强得很,自己大着肚子回了老家,生了郑小舟。
如今赭家是一代不如一代,全凭老爷子和那小姑奶奶咬牙撑着。老二的两个儿子随了烂根儿,被母亲娇惯长大,膏粱纨袴那一套学得是有模有样;老三娶的妻子生了三胎女儿,每一个都亭亭玉立地做着少女绮梦,最大的也不过豆蔻年龄。赭家树大招风,根骨已渐渐朽烂了,分崩离析是早晚的事。除非老爷子椿龄无尽,期颐之年仍可巧捷万端,四清六活不减当年。
喻微查净了他底细便顿觉没趣,并不放在眼里,只是将郑小舟稍微看紧了些,见他的次数多了些。郑小舟学业紧,晚上若是太困,便放他睡觉,只是单纯地抱着,却也觉得满足。
他几次压着火气,尽量冷静地和郑小舟讨论直播的事情,却被郑小舟以各种理由狡猾搪塞过去。喻微好几次想直接封了他的直播间,看到他在屏幕里挑着眉毛唱歌的样子,又狠不下心来。
小孩想要发光,便叫他发好了,玩腻了便不玩了。你若强着他,反而把人逼得越远,倒是没意思了。公司临着年末事情多起来也没时间管他,遂放平了心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着他,自己默默筹划着给他过二十岁生日的事。
郑小舟见他不管不问,心里愈加自在起来,也默默等着11月27日的来临。他隐隐能预感到这是个不同的日子,不同与他以往的任何生日,是一个漂亮的节点。经历过便像是蜕皮一般,与难堪的过往剥离开来,露出鲜嫩嫩初生皮囊来,未来的大片光明伸手可触,实在叫人兴奋。
生日前一天早晨,他照常去校游泳馆游一小时泳,洗完澡去上课,却敏锐地发觉周围人眼神在若有若无地瞟他,和往常明目张胆的注视不同,他们的目光带着点心照不宣的讥诮同情。女生们转盼流光间带着游离的审视,男生们上下打量他,被发现了也不在意,只是微微眯起了各自的眼睛,见了什么恶心东西似的,嬉笑怒骂着走开了。
郑小舟想起醒来之后还没有开机,他把手机从背包里拿出来开了机。手指有点发抖,未接电话476条。一大半是郑秀衣打的,再就是喻微,其他的便是朋友了。未读短信数千条,大部分都是陌生号码,郑小舟还没来得及看,页面就变了,郑秀衣的电话打了进来。
“......妈?”郑小舟一个手抖,不小心接了,只得硬着头皮喊了一句。
那边静了一瞬,便绝望地哭起来,声音很嘶哑,像一匹受伤的母狼。
郑小舟面无血色地退出聊天页面,手机屏幕顶部一排蠕动的绿,每个软件都爆了红点,他点开了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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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生下你呢?”郑秀衣喃喃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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