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星(91)
费遐周迷糊了好一阵儿才缓过神来,迷茫地望着面前熟悉的脸,又猛地看向身后。
那个追他的影子消失了。
“喂。”聂瑜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撞傻了吗你?看什么呢?”
费遐周舔了舔干涩的唇,摇摇头:“没、没事。”
顿了顿,又抬头问他:“你怎么在这里?高三不是还没下课呢吗?”
聂瑜提起手上的塑料袋,说:“你药吃的差不多了,我怕药店关门早,提前流出来买了点。这次都是胶囊,省得你每次吃药都跟杀猪似的。”
“是、是吗……”
即使被开了玩笑,费遐周却一反常态没有反驳,眼神空洞地看着巷子尽头的黑暗。
聂瑜揽过他的肩膀,强制他的视线转了个方向。
“走了走了,外面这么冷,我都冻死了。回家!”
费遐周沉默地点头,撑起发软的双腿,步伐缓慢地走回了家。
而费遐周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与恐惧奋力斗争的同时,聂瑜不动声色地回过了头,看向身后。
黑暗里,一双灰色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
☆、乍暖还寒时
当晚,费遐周直到凌晨也未能入眠。
气温骤降后,聂瑜到底受不了地板的凉意,卷起铺盖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过费遐周的情况也还算稳定,睡眠质量有明显的好转。
而今天,他频繁起夜,倒水时还不小心打翻了杯子,那个在夜市上赢来的马克杯还算结实,在地板上响亮地撞了一声,没留下一条裂痕。
尽管之隔了一层天花板,聂瑜还是被这一撞给惊醒了。
聂瑜原本是刮风打雷都吵不醒的人,可现在但凡听见楼上有什么动静,就算在梦里也能给拽回来。
他抹了把脸,抱起枕头上了楼。
房门被敲响,笃笃、笃笃笃、笃笃。
费遐周惊讶地看着一脸困倦的聂瑜,来不及问怎么了,对方已强硬地钻进了房内,踢上房门、关掉夜灯,拉着他的手腕裹紧了被窝里。
费遐周天生体寒,被窝里也是冷的,聂瑜钻进去时打了个哆嗦,皱着眉问:“怎么这么冷?”
“你大晚上发什么神经,跑上来跟我抢被子?”费遐周公开投诉,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刚刚下去倒水了。”
聂瑜叹口气,“那早点睡觉吧,要是还冷记得跟我说。”
随即闭上眼,转了个身,背对着费遐周,自顾自睡去了。
费遐周张了张嘴,反驳的话堵在嗓子眼,终究没说出来。
和费遐周不一样,聂瑜气血旺盛,没过几分钟就把被窝给焐热了,冬夜的寒冷都被阻挡在外。
其实他表面上鲁莽,做事却很周全。他完整地穿着睡衣,长袖长裤,与费遐周之间也隔了不短的空间,只占领了被子的衣角,保持与枕边人的距离,绝不过界。
聂瑜没说晚安,不问他失眠的理由,也不解释自己的行为。但他什么都不用说,一切都已经溢于言表。
小孩,聂哥在呢,安心睡吧。
他总是喜欢用这样熟稔的语气称呼费遐周是小孩,不顾对方蹿高的个头和惊人的智商。不讲理的霸道,和毫无保留的宠溺。
费遐周没有闭眼。
他静静地凝望着枕边人,聂瑜的颈脖线条像连绵的山脉,脖子的后方有一颗小黑痣。
第一次,他任由自己的目光像流水一样倾泻,不设堤防,翻涌滚烫。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对方,只差几毫米的距离,修长的五指僵在空中,良久,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
费遐周紧咬下唇,只觉得鼻尖泛酸。
对于曾经的他而言,黑夜可怕而又漫长,落下的日光是折磨与耻辱到来的预警。
他在无数个寂静的夜里被拖至角落遭受酷刑,他挣扎却无法挣脱,呼救却无人回应。他知道别人是能听见的,无能的痛哭、歇斯底里的呐喊,他们听得到,却装作聋哑,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为他的遭遇献上无用的怜悯。
最可怕的从不是身体上的痛苦,而是被众人选择性的抛弃。
没有人愿意为他的黑夜点亮一盏灯。
他曾经这样以为。
而聂瑜是不一样的。
聂瑜是天生的发光体,是航行在无垠苍穹的发光卫星,每一次的闪烁都是给予他的回应。
第二天的气温有了些许回升。
清早,费遐周有些惆怅。在聂瑜的勒令下,他全副武装,耳罩、手套和雪地靴,从头到脚包裹严密,厚重的毛衣撑起鼓胀的羽绒服,他一身蓝色系的衣服,远远看上去像一颗蓝色的圆球。
然而出门前,聂瑜仍然不满意,扯着费遐周的书包带子将他拽了回来,又绕着他的脖子裹纱布似的缠上了一条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