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星(55)
不经意的话语往往是最伤人的利刃。
费遐周一直不懂得这个道理,把利刃当刀鞘,挥舞肆意。聂瑜一直相信他是无心,也一直劝说自己习惯就好。
但刀锋从不欺人,割到心坎,是真的会疼。
“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聂瑜冲上前去扯他的衣服。
费遐周退后几步却来不及阻挡,刺啦——,宽松的睡衣从领口扯下,颈部和后背露出大片瓷白的肌肤,而在这之上,却遍布着溃烂的伤口。
伤口没愈合之前不能洗澡,聂瑜体谅他爱干净,替他准备好保鲜膜,再三嘱咐伤口不能碰水、千万小心。
结果全没听进去。
不对。聂瑜眉头紧蹙,这样想到。他不是没听进去,他是压根不想听。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费遐周平静地将领口扯了回去,理好衣服,冷漠的神色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点伤死不了人。你不需要把我当成一个小孩一样照顾,这种程度对我而已不是第一次了。常漾过去发起疯来比这个还狠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聂瑜愣住。
“啊,因为你从来都没有问,所以我也没有告诉过你。其实那天在建陵的事情也不算意外,那个人,也就是常漾,跟我认识三年了。”
费遐周语气平淡,仿佛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惹上他了,他揍过那么多人,偏偏盯着我一个不放。他有我的把柄,我奈何不了他,想着高中考去远一点的学校好了,结果他偏偏来借读,甚至又跟我一个班。见面礼就是……又被揍了一顿呗。”
他无奈般地耸了耸肩,说得轻描淡写。
“不过还好,他自作自受,惹了□□烦,我过去补了一刀,暂时脱身。后来搬到襄津,其中一个原因也是想避开他。我知道他还是会有再找上我的一天的,但没想到这么快,还牵连上了你,对不住。”
费遐周还想继续说下去,嘴唇翕动,几次想要开口,冲上喉间的却是刺痛声带的酸涩。故意装作漫不经心,却明明连在梦里都无法挣脱阴影,一旦入夜便是遍体寒意。
听着这一切的聂瑜丝毫没有获得知悉秘密的快乐。
他见过费遐周被扼住喉咙、喘不上气时的痛苦神色,他没办法因为所谓的好奇心而且戳他人痛处,才因此什么都没问。
但这不是为了让费遐周亲自揭开伤疤。
“行了,不是非得说下去。”聂瑜打断他,“我爱多管闲事,但不爱窥人隐私。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好好养伤,而不是……这些事。”
费遐周深呼吸一口气,坐在床边。
“你知道吗?看着伤口刚刚愈合的地方再次受伤,一遍又一遍,时间久了,就会觉得痊愈这件事根本没有意义。还不如不愈合,这样下一次的新伤就不会来得那么快。”
他抬起头,对上聂瑜的视线。
“聂瑜,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嗯,蠢死了。”
聂瑜蹲在他的面前,用从下往上的仰视的角度看着他。
“饭菜太咸你会埋怨我做饭没脑子,伤口化脓你反而什么都不说。你是不是有病?还是故意针对我?”
费遐周瞪他:“你做饭本来就太咸了。”
“那就说出来。”聂瑜一字一句,说得诚挚,“不喜欢、不想要、不愿意、不开心。我没那么聪明,你说出来我才会知道。”
费遐周活学活用:“你刚才凶我的时候很吓人,我不喜欢,你给我道歉。”
“……”聂瑜无语,“不是让你用来针对我,妈的,你是蠢蛋吗?”
“你人身攻击我,道歉。”
聂瑜白眼翻上了天。
过了好久后,费遐周听见对方说。
“咳,对、对不住。”
在道歉这件事上,聂瑜十分生疏。
“只要你好好养伤,我以后……以后不凶你了。”
你这个人啊……
费遐周的心里宛如过山车,前几秒还在悲伤,这会儿却感动地想掉眼泪。
你还是凶一点好了。他这样想。
否则你一旦变得温柔,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招架。
软刀不伤人,却能一剑刺心。
☆、太阳照常升
凌晨一点,费遐周彻底睡熟了,聂瑜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
出了家属区再过一个桥,在桥下的码头边有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平房,里头亮着灯,走近了还能听见吉他声。
聂瑜敲了敲门,笃笃、笃笃笃、笃笃,这是他和枚恩的暗号。
“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吉他声停下,枚恩开了门,屋内一股速溶咖啡的香味。
“不知道。”聂瑜瘫坐在他的床上,有点忧愁,“心情不好,睡不着。可能这就是青春期的烦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