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控尺度(41)
男人的口气听上去不温不火的,和他表现出的气质很像。
感情的事,外人不便多加评论,罗子君就继续听着,男人又拿他的感情史解释了半天:“我,我是真的不知道他被……被丢到福利院,还已经长这么大了,我要知道……我……”
这人说话太不干脆,黏黏糊糊的把自己这段为期不长的烂桃花里里外外地重复,罗子君好几次想打断他,告诉他你的感情故事我真没兴趣,但电话那头的声音听着有点哽咽,悔恨也是发自内心的,罗老师就不忍心了,只能把手机搁桌上开了公放,一边忙别的事儿去。
悔恨有什么用呢?他已经错过了都城易最宝贵的几年,不是有那句俗话么?这世上若有后悔药吃,还要警察做什么。
当然罗老师也不会多说什么,只在他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补上一句:“我理解我理解。”
然后等着男人结束他的长篇大论,抛出最后结果。
“罗先生,我很感谢你这么多年的养育,还有这个耳朵,都是我的失职,看到他现在这么好我真的,特别高兴,对你,对他,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补偿什么。”
罗子君淡淡说:“也不是你本意,你不用过分内疚。”
大概是终于感觉到罗子君的客套,男人在电话那头停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开口:“……能不能让我见见儿子?”
这是一个与爱子失散多年的父亲,发自内心的、最真诚的期盼,于情于理都应该满足。
罗子君坐床沿边上接电话,手指摩挲着床单,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快把纯棉布料抠出一个洞来。
“我理解,但站在我的立场,肯定要先和嘟嘟沟通清楚,尊重他的意愿。”
电话那头连声说:“当然当然,我等你消息。”
两人又聊了一阵,罗子君和他分享了不少都城易小时候的趣事,还有小孩的习惯。
男人说:“听得出来,你真的很喜欢他,很用心在照顾他,我真的很谢谢你。”
这话搁进罗子君耳朵有点不舒服,本来论先来后到,怎么也应该是自己和小孩的关系亲密些,领地意识让他觉得,论感谢大概也应该是他谢谢这男的能勇敢承认自己儿子,然后风轻云淡各走各路。
现在怎么好像自己反而是那个局外人。
罗子君不爽着,就回了句:“他进我门,就是我的责任。”
岂止是责任,简直是最甜蜜的负担。男人压根没品出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还在傻兮兮地说是,罗子君也懒得解释。电话聊到最后快挂断的时候,罗老师忽然想到,这人既然姓姜,对姜子苓的事儿不知道知道多少,于是他问:“姜先生,冒昧问一下,你对你们族谱上的事儿了解多少?”
男人说:“如果你问的是我祖辈的事儿,我倒真不太清楚,因为我小时候在外地上的学,和家里人相处时间不长,大学毕业之后才回去的,就隐约听我爸说过我们家很久之前,有人是在皇宫里行医的。”
罗子君心里咯噔一声,那就错不了,对上了。
他不动声色地说:“如果你想起任何有关的事儿,请及时联系我。”
“好,啊,还有,我真的很想见见儿子。”
挂了电话,罗子君在门口看到一抹影子一闪而过,像只受惊的兔子。
罗老师叹口气,心情有点复杂。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父亲要见自己亲生的孩子,这都是理所当然的,说到底他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阻拦。
一个“外人”硬生生让罗老师心里一空,矫情的不行。
那私心呢?出于私心,罗子君当然是不想让他们见面,刚才男人电话里的口气他也听出来了,七分歉意,三分试探,今天试探的是罗子君的态度,下次见面试探的就是小孩的态度,按正常逻辑发展,见面之后,大概还会提出让都城易回归家庭,只要这男人能摆平现在的家。
看都城易对他父亲的态度,也是不反感的,那他是不是会答应回到他父亲身边?
罗子君不敢想,也不想去想。这个家,两人一起热热闹闹住了六七年,饮食习惯到生活起居,都已经熟悉得像是彼此的左右手。冬暖夏凉,秋收冬藏,不管他人在哪儿,跑再远,也从来不会孤独寂寞,就像风筝一样知道线的另一头有人牵着,惦记着,家里也总有个人在等着,候着,给他亮着灯照亮回时的路,这颗心,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如果有一天,这根线断了,灯灭了,人消失了,他回到这屋子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儿?不是活不了,但这儿,它就该是一栋冷冰冰的房子了,没有温度,不是家。
但这事儿归根结底还是要让小孩自己做决定,就像罗子君刚才在电话里告诉那男的,不管小孩做什么决定,他们都要尊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