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背竹翠绿水亮,瞿燕庭信手抚过,在小沙发坐下,就着古董市场淘来的法国小圆桌,和桌上盛开的唐松草,喝粥。
瞿燕庭全神放松,像黄司令猫在窝里,想翻肚皮就翻,想挠痒痒就挠,直到手机响,勺子被他一哆嗦磕碰到碗沿儿。
惯有的拖延,瞿燕庭迟迟接听:“喂?”
“燕庭,我!”打来的是任树,“安全到家没有啊?”
瞿燕庭忘了说一声,回答:“到了,放心吧,晚饭都吃上了。”
“一个人吃?”
“不然呢?”
任树难得八卦:“没跟工作室的人一起?聚会什么的?”
瞿燕庭捻着勺子,故意说:“大冷天的,谁乐意跟老板吃饭,当然是找对象抱团取暖了。”
“有道理。”任树空了片刻,“哎,你们那个乔编有对象吗?”
瞿燕庭笑开,他刚回,任树便迫不及待地问,估计是那一趟研讨会擦出了火花,可惜他不清楚乔编的感情生活,需要查探一下。
突然,任树在手机里朝远处吼:“小陆!别吃了!”
勺子又清脆地一磕,瞿燕庭状似无意地问:“你喊什么呢?”
“喊小陆呢。”任树说,“晚上大夜,拍两场吃饭的戏,我让他空着肚子,他偷偷拿了份盒饭。”
瞿燕庭道:“可能饿了吧。”
“他能不饿吗?”任树发脾气:“说是中午没吃,也没睡,不知道抽什么风,亢奋地上蹿下跳,跟头野熊似的在组里乱串。”
瞿燕庭“扑哧”乐了,能想象出那幅画面,挂线前,他多管闲事:“行了,别吼他了,他蹿一会儿就消化了。”
黄昏忽至,葡萄藤披上一层鲜艳的光,陆文坐在下面吃盒饭,旁边还有一碗冰粉,是孙小剑让他镇一镇溢出来的肾上腺素。
陆文右手拿勺,垂下的左手碰到外套口袋,里面是钱夹,钱夹里放着瞿燕庭留的纸条。
喝一口冰粉,凉意不敌红糖汁的甜劲儿,肾上腺素更他妈浓了。
夜幕落下来,开工。
陆文和陶美帆的对手戏,剧情时间线是叶小武死后。
叶母大受刺激,烧了一桌叶小武爱吃的菜,中间是一盆水煮鱼。叶杉如坐刑床,这段时间的愧疚和痛苦拧成一条锁链,将他套牢,他的灵魂已经摇摇欲坠。
这顿给叶小武上供的饭菜,叶母无言的冷暴力,是压垮叶杉的最后一根稻草。叶小武的遗照就摆在桌上,对着他,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变成黑白色,冲着他笑。
叶杉颤巍巍地伸出筷子,夹起一片水煮鱼,吃下去。
他一点点咧开嘴,依照照片上的弧度、神采,复制出叶小武的笑容。
这场戏难度极大,叶杉脆若悬丝的心理防线崩溃了,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痛彻心扉,是压抑到极致的触底反弹,也是在亲情中落得一身伤痕后的向死而生。
陆文沉下心,台词的收放,接戏的节奏,面对镜头的远近决定神情的深浅,这一切都是瞿燕庭教他的。
而胸腔里的满足化成一股力量,是瞿燕庭给他的。
陆文和陶美帆飙戏,一张桌,自欺欺人的母与子,叶杉扮作叶小武,叶母便给他夹菜,摸他的头,互相讨一份错位的慰藉。
片场安静又压抑,仅余演员念台词的声音,任树眉头紧锁,始终没有喊停。
这一夜累极了,比拍雨夜车祸还要累,结束后,陆文第一时间抱了抱陶美帆。他从302出来,跑下楼,天边是浮光的鱼肚白。
回酒店的路上,陆文若有所思,不是沉浸戏中难以自拔,只是在思忖,关于叶杉,关于人格分裂……他明白这是瞿燕庭的创作,可情节是虚构的,那份少年沉重的挣扎未必是假的。
陆文想做点什么,为现实中的每一个“叶杉”。
回到酒店冲了个澡,陆文敞着浴袍坐在沙发上,丰盛的客房早餐被晾在一边,他专注地翻手机通讯录。
虽然经济公司只配给他一个孙小剑,但在陆家的公司,他不止有一个得力助手,滑到“工作”分组,他的会计师、律师、税务顾问、财务经理等等,有一长溜儿。
不过绕了一圈,陆文选择了老郑,陆战擎的助理。
刚八点,不到上班时间,二十四小时待命的手机很快接通,醇厚中年男声传出来,语气亲切:“文儿?多久没跟郑叔通过话了?”
陆文插科打诨道:“档期太满了,糟心得不行。”
“你个臭小子!”老郑爽朗地笑,“说,有什么事情,郑叔帮你摆平。”
陆文无语地说:“我没惹事儿!”
也不怪对方误会,陆文从小便不让人省心。
二年级打给老郑,声称在学校被一个男人欺负了,多么多么可怕,老郑杀过去,结果那个男人是数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