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4)
打绺的额发盖在眼前,他也无心去管,任由其难看的支楞着。
青chūn期的男孩骨子里都憋着蔫坏,言铭也一样,可他这点坏不足以报复住在这栋楼里对他鄙弃打压的人,他们形色各异,看过来的眼光相同,污言秽语却能天天不重样,久而久之,磨没了言铭当初想要愤然反击的心情,偶尔感受点恶意,能让他觉出生活的真实。
可他毕竟是个孩子,长此以往浸在这种污秽不堪中,难免会生出一丝消极念头。
言铭弓背坐在chuáng边,手肘撑膝,看着指尖夹住的半截香烟,没再抽了,让它兀自耗氧燃尽后,丢在脚边。
从前往后拨了两遍头发,掌心遮脸,目光泄出指缝,落到搁放在chuáng柜的塑料袋上。
里面装的是两瓶安眠药。
不是嫌我臭么。言铭呼了口气,脚底撵着烟头,想,那我就选一家两眼一闭,熏死你们。
终日拖一身疲惫了无生趣,渐渐对周遭一切产生感官上的麻木,其实言铭向来不避讳自己的性取向,更不愿làng费半点心思,用来刻意遮掩或者逃避。
只是不忍他父亲的百般维护,“我儿子还没成年,犯了错是可以被原谅的,改正了就是好孩子”。
那个瘸着一条腿拄一支单拐的瘦小男人,始终相信他的儿子并没有走偏路,不过是七情六欲正处于萌发期,没能对同性相处形成正确认知。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值得言铭留恋的东西,也就剩那位不知依仗何物得来的勇气,敢于和街坊邻里为自己据理力争的父亲。
但他没能带给言铭活下去的底气,反倒是让他承受无尽的歉疚与自愧,分分秒秒都成了煎熬。
心脏一分为二,一半支撑着无时无刻不被蹂/躏践踏的尊严,一半盛满对父亲越发沉重的歉意,沉重到让每天的见面都变得尴尬无措,沉重到日子越发难以为继,举步维艰。
原本打算在今天做出了断的言铭,因一场意料之外的碰触,燃起了异样诡谲的心思。
“不用了,没事。”那人说。
除了好听的声音之外,还有连他自己都无从察觉的不适与茫然。肤色上隐隐显出的果红色,躲避目光时的焦措,让言铭在对此产生的匪夷所思中,找到了向死而生的乐趣。
顾萧在同学眼中是毫无生气的,除了分数能让他多出一点不讨喜的存在感。
而这样一个拒人jiāo际,吝啬言谈的学习机器,竟然也会露出破绽,让自己知晓他深埋心底的秘密。
言铭仰了仰上身,双臂后撑在chuáng面,望一处墙皮将掉不掉的墙角,难得笑的释然。
他自诩是顾萧人生中有别于他人的存在。
即便不是,听见了忘不掉的声音,看见了清澈明亮的眸子,他也要刻意成为这样的存在。
于是起身踱步,球鞋同地面摩挲出“沙沙”噪音,言铭想,顾萧是个独来独往与任何事物都保持绝对距离的绝缘体,虽然难以接近,但也纯粹简单,没经历过复杂人事,感情就像张未上色的白纸,自然也不懂得如何将真心加以掩饰。
言铭要让顾萧知道自己是他的同类,让他放松警惕,卸掉戒备,主动毕露原形。
这之后,他开始认真观察起顾萧。
***
高二设有一堂阅读课,安排学生们去图书馆挑选心仪的作品鉴赏研读。所谓图书馆,不过是简易装潢的独间小屋,年头久远,早已灰了白墙,褪了木架颜色,但脏旧里添了几束从窗外铺进来的橙huáng暖光,顿时让人闻到一股嵌在空气里的纸页余香,便能更好的起到静心学习的作用。
言铭抹了两下眉毛,随手抓起一本硬壳书,也没去看封页上的字,一角视野里始终圈住顾萧的身影。见他在靠窗第二张桌子前坐下身,于是漫不经心走向邻桌,隔了过道加两人空位的距离,将选好的书装模作样的摊放在眼皮底下。
不愿坐在顾萧对面,自然有言铭的心思,光是能看见半截身子,虽是正面,却也不尽满足。
那人与桌沿离有半指间距,宽硕校服的下摆松垮堆一截在身侧,由于身形清瘦像削了骨似的,窄肩衣线落至臂膀。顾萧习惯读书时右手支颐,轮廓被光线详细勾勒,言铭掌心抵在额前遮挡住一双偷窥的眼睛,把那人的全部尽数揉碎进眼眸深处。
食指一下下点在书角,心跳是快的,画面通过视网膜传回身体的感官是略带轻挑的刺激和澎湃的热意的。
顾萧左手经常带一只能将手腕正面严丝合缝遮盖住的电子表,通体黑色,突兀却不浮夸,更衬肌肤雪白。背身微弯一点弧度,线条流畅的顺过长腿收于后跟并拢的脚踝,是个极为规矩的坐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