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他扬了扬手里的桔子,“吃桔子吗?”
“不吃,谢谢。”她问:“什么时候回国的?”
“有一段时间了。”
“放寒假啊?”
“嗯。你呢,你怎么样?”
“你没有收到我的邮件?”
“E-mail。”
“是发到我学校的地址了吗?”
“对。”
“对不起,我忘记查了,有要紧的事?”
“没有,只是告诉你我考上了研究生,C大新闻系。”
“哇!”他很真诚的笑了,“恭喜恭喜!还记不记得以前我老夸你作文好?我没说错吧,你就是挺有才的。”
家麟总夸皮皮有才,从她讲故事的那天开始他就说皮皮将来会是个大作家,而且坚信她会出书。皮皮写的故事还有乱七八糟的诗歌散文什么的,他都认真收藏起来,说是“手稿”。在C城一中这样可怕的环境里,皮皮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和自信完全是靠着家麟锲而不舍,喋喋不休的夸奖支撑下来的。
“你呢?什么时候毕业?国外的博士要读很多年吧?”
“好不容易回国休息一下,你干吗老问我学习的事儿?”他淡淡地说。
她只好换了一个话题:“田欣呢?也跟你一起回来了?”
“没有。”
怀孕了?生孩子了?考试紧张了?他没解释,皮皮也没多问。
“对了,谢谢你给我们家寄钱。”
“谢什么,你不是又给我寄回来了吗?”
“还是谢谢你。”
他看了看手表。皮皮知趣的说:“我还有朋友在咖啡馆时等我,先告辞了。”
“为什么你的朋友我看着觉得很眼熟?”
“是辛小菊,还记得她吗?高二七班的,走路老提着一把大伞?”
“对,对。瞧我这记性。”
皮皮的手机忽然大响,她按键正要接听,家麟的脸色却变了变,忽然退了一步,脚不知为什么没站稳,踉跄了一步:“对不起,我得坐下来。”
皮皮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旁边正好有个凳子,他坐下来,忽然抱住头,吃力地喘气。
她从来没见过家麟这种样子,他像个垂死的病人那样勾着腰,手捂着胸口,脸上的肌ròu痛苦地扭曲着。
“家麟!你怎么啦?家麟?家麟!”
她乱了分寸,拿起手机就要打急救。家麟的妈妈不知从哪里冲过来,从双肩包里抽出一个透明的氧气管,给他吸氧。
“关掉手机!”孟阿姨大声叫道:“请关掉手机!他身上关了心脏起博器,手机有电磁干扰。”
皮皮吓得赶紧抠掉电池。
他的样子看上去很可怕,脸白得跟一张纸似的。
皮皮叫来出租车,帮着孟阿姨把家麟送回了家。
皮皮已有很多年没去过家麟的家了。家麟出国后,听奶奶说,他家又搬了一次,住在离C大不远的静湖小区。近两百平米的复式楼,装修得很豪华。几年不见,皮皮觉得孟阿姨衰老得很快。她比皮皮妈妈还小两岁,看上去却显出蹒跚老相:皮肤干枯,眼圈发黑,不到五十岁,头发全白了,完全可以用鸡皮鹤发来形容。
她们一起将家麟送到卧室,给他服了药,他半躺着,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皮皮走到客厅,问道:“孟阿姨,家麟出了什么?”
事情一点一点地明晰。家麟去年在北美出了一次严重的车祸。肋骨断了六根,最下面一节胸椎压迫性骨折,瘫痪了三个月,留下了严重的胸部外伤综合证。孟阿姨说了一大堆专业名词,什么张力血胸,什么心包填塞加上二尖瓣撕裂,什么ARDS……总之,后来虽然救回来了,但心脏和肺受损严重,得了心力衰竭。他不能有任何剧烈运动,严重的时候,走路吃饭都喘得厉害。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办退学手续,回国休养。
“哦。”皮皮拿着孟阿姨倒的茶,手一直在发抖。她想了想,问道:“田欣呢?她没有一起回来吗?”
孟阿姨的脸变了变,说:“他们离婚了,就在家麟最困难的时候。当然,他和田欣的夫妻关系也不怎么好,国外学习压力大,两人都好强,常常吵架。开始田欣也没提出离婚,还照顾了他半个多月。后来她爸去了一趟加州,亲自和医生谈了话,知道从今往后家麟就等于是个废人,状态不会好转只会恶化,就逼着田欣和他了断。”
皮皮忍不住说:“这种时候,她怎么可以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