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睿晨倒了两杯酒,我们顺势坐在地上一边吃冰箱里剩下的奶酪,一边喝着红酒,看上去很小资。他深呼吸,说,要是我妈知道我这样吃东西,会杀了我的。
我轻声笑,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他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我妈妈很漂亮,真的很漂亮,而且很有气质啊,也很温柔,会做很好吃的菜,也会弹钢琴,在我心里我妈妈是完美的。我把头侧过去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身体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然后很快恢复了正常,我暗自觉得好笑,还说自己不是纯情小男生,紧张成这样。
我笑着说,看到你就知道你妈妈一定是美女。他眨眨眼睛,带着于有荣焉的骄傲,那么你呢,亦晚,你妈妈是个怎样的美女呢?
我的笑容渐渐淡下去,眼睛里闪过不被人察觉的黯然,她吗?红颜美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
从小我就知道我有一个美丽的妈妈,我从儿时起就感受到来自别的女孩子羡慕的眼光。她身上总是有一种很好闻的香味,长大之后我才知道那是爱慕她的人从巴黎带回来的香水味。她总是穿着很高的高跟鞋,脖子终年露在外面如骄傲的长颈鹿,即使是在白雪皑皑的冬季你也看不到一个臃肿的她。
所有人都说,她真是美女。可是我记得奶奶时常对着她的背影叹气,美成这样,必定是祸啊。
那时我并不懂得红颜祸水这一说,可是我本能的抗拒她,我不喜欢她。很奇怪,所有的伙伴都跟我说我妈妈很漂亮时我只觉得厌烦,她是美的,我是丑的,她是精致的,我是粗糙的。我们看上去那么不协调,根本看不出我们的血管里有同样的血液。
她也不喜欢我,有时她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的小孩,高兴时会带我去买东西吃,想要把我打扮成女王身边的小公主,可是总未能如愿。我自小就是不识抬举的丫头,我讨厌纷繁复杂的蕾丝裙子,我讨厌将头发编成一束束的辫子,我讨厌每个周末被逼着去舞蹈室跟着一大群漂亮的小姑娘压腿下腰。
我选择反抗她,在我稍微长大一点的时候,由于跷课太多被老师告状之后,她狠狠的抽了我一个耳光。那天父亲也在家,很意外,因为生意的原因他经常在外面奔忙,我是多么珍惜能见到父亲的每一次机会,可是那一次,她居然当着父亲的面将我置于那样的屈rǔ中。
我完全崩溃了,在空旷的客厅里我像疯了一样把所有能摔的能砸的东西都破坏掉了,我记得那些破碎的声音和满地的残缺,也记得所有人惊愕的眼神,我嚎啕大哭,将心里多年来堆积的委屈和怨怼一次性的宣泄出来,我说,你真的当是我你的孩子吗,还是你的傀儡呢,你有什么资格参与我的人生呢,你是嫌弃我给你丢人吗。从小到大,每件事都是你做主,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我要不要,我承不承受得了,你是个自私的女人,你的青春凭什么要我来延续。
第36节:如果你有2003年的硬币,请交给我(7)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的怨言,我的话语像一支支回不了头的利箭,带着凛冽的恨意直直的cha入她的心脏,她一句话也不说,呆呆的看着我,她的身体颤抖得像深秋的落叶,是从那时候起,我知道,我们之间那种由于我的妥协而维持的平和瓦解了,她会更讨厌我了。
父亲走过来,声音里有一些困惑和怜悯,他说,亦晚,不要这样跟妈妈说话,妈妈总是为你好。
多年后我都记得那个夜晚,我和我的母亲在一片废墟之中望着彼此哭泣,那样动人的眼泪,却是来自愤怒和失望。
[六]
奶奶辞世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和睿晨在影院看电影,黑暗之中我感觉到我的血液都凝固了,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我的眼泪也大颗大颗砸下来。
仿佛整个人都灰飞烟灭了,像一尊水晶从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哗啦碎了一地,那种惊心的疼痛,依稀听到海浪的声音,一波一波的袭来。我甚至连手机都没来得及捡就冲出影院,睿晨紧紧的勾住我的腰,我哭得不省人事,在周围无数的侧目里,悲痛的哀号。
当天下午的火车,睿晨送我上车,我依然背着我那只灰白色的帆布包。快要上车前他突然拉住我说,亦晚,不晓得为什么我突然有种感觉即将要失去你,答应我,无论任何要平安的回来。
我望着他,忽然笑了,善予,那一刻我竟然又想起了你。我下定决心,将灰白色帆布包从身上取下来交给他,睿晨,如果我此番能从往事的阴影里彻底走出来,那么我将心安理得的接受你每天早晨送来我公寓的那捧花,如果我不肯回来,那你就可以去寻找别的女孩子,或者开始新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