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季向葵?"
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对方点了点头。
"她啊,就住在桃林一区。出门左拐就到,不用乘车的。"
"哦。那你路上一个人注意安全啊。"
"嗯。呵呵,也才两站。"这回换女生的脸被缓慢驶来的130的车灯打亮,"呀。我车来了。"说完低下头掏出钱包翻找起来。不幸疏忽了,早上出门时没备齐零钱,乘无人售票车会挺麻烦。一股紧张的燥热涌上来。
"哈,没零钱了?……给!"
什么伸到眼前,恍惚间没有看清就下意识地抬手去接了。
等辨别出是公交预售票,想还回去已经没机会了。女生颇有悔色地说:"我、我下次还给你。"
"算了。"男生在湿漉漉的灯光中摆了摆手,笑着,"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还想说什么,但车门已经哗啦一声在面前打开,忙不迭地跳上去,还想回过头道谢,见男生已经往车后走去,775也停在了后面距离两个车位的地方。
伸向投票口的左手突然僵在半空,转而攥紧了那张预售票收回来,右手拿出五元钱在司机面前扬了扬,"我没带零钱。"扔了进去。
"那你在这边等四个人上车吧。"司机师傅也不太在意地答了句,将车子启动了。
跟着上车的几个人往里面挤了挤。顾旻费劲地抓住栏杆把自己固定在门口没动。
林森。顾旻知道他叫林森。可是不确定对方也同样知道自己。
年级里几个稀有的成绩好又拉风的男生之一。是这一届的学生会主席。在上面一层楼的七班。从高一起就和自己成为点头之交。没说过几句话,但在校外偶尔碰见时不需要依靠校服来辨认是与自己一个学校的。
可就是这样的"点头之交",在半个月前,从走廊的尽头逆着光走过来为自己拨开喧嚣的人群,用一句"程樊,无聊得够可以啊"结束了一场闹剧,手被牵起那时候因为听见奇怪声音而发愣的顾旻往楼梯转弯处走去。顾旻从茫然中缓过神,被触碰过的手腕忽地灼热起来。
少年凛冽的眉眼渐渐地淡漠含糊了。阳光下的转弯处,两人的影子斜斜地摊在地上。哪里来的一点笑意,不偏不倚降落在明暗分明的男生的脸上,微妙地改变了神情。
好像熟识许久似的,没有称呼,他说:"没事了。"又指指身后人群散尽的地方,"你别那么好,让他们欺负。"
因为站在树边,男生的校服衬衫被染上好看的深绿色树影,一晃一晃地摇曳。比起他背后晃眼的白色日光,自己这边是灰色的阴影。换个合适的视角,应该是相当鲜明的反差。就这样,顾旻的情绪从受惊后的茫然变成难过,沉重的酸楚在胸腔里翻腾起来。
环绕在四周的声音并没有散去,脑袋里重新响起的悲伤字句,不再是"你也很孤单吧",而是……
--顾旻,你也很想被人喜欢吧?
【肆】电话
第4节:前篇:冥王星(4)
十五岁以前的顾旻,有着和所有少女无异的天真面孔。迷糊爱笑,放学时和同班同学--男孩和女孩们--举着关东煮在车站等二十分钟来一辆的那路公交车。因为其他同学的车都是几分钟来一辆,大家都自愿陪她直到上车,同时也以此来延长聊天的时间。
之后顺顺利利考进市重点高中。父亲在那年夏天还晋升了一级。家里搬到离高中的学校更近的地方。可谓三喜临门。但是接下去的记忆便暗陈模糊起来。
父亲升了官,整天在外面应酬,每日醉醺醺回家,对顾旻和母亲又打又骂。在外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领导,在家则换成暴君的嘴脸。醉酒时发酒疯,醒酒时耍威风。不止一次地随手抡起身边的物件就朝人砸来。一个新家也变得千疮百孔。
母亲走的那天,顾旻毫无意识,见母亲欲言又止的神色倒有些奇怪,没有太过在意地挥手告别了。
那天晚上父亲照样喝了酒,顾旻躲在自己房间不敢出去。房门差点被捶烂,顾旻这才意识到,妈妈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二天上学前,顾旻战战兢兢地打开门,父亲烂醉如泥地睡着,发出很大的鼾声。
鼻子不争气地酸起来。地板上被水杯砸出的大坑咧着嘴像是在嘲笑。女生缓慢地蹲下去摸了摸锯齿般凹陷的锋利边缘,终于把头埋在臂弯里哭了。
心里像火车碾过一样绝望。
从那以后三个月,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没有语言,没有表情,就像小时候玩的"我们都是木头人"的游戏。起初同学们还好心地追问着顾旻怎么了,在反复确认"家人没有过世"之后终于失去了耐心,"神经病神经病"地叫起来。顾旻的世界至此四分五裂,破碎得再也无法fèng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