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日本。所以你讨厌父亲?"靖智问。
我看他穿着日本校服,说着大和语言,吃着东瀛寿司。他父亲连姓都改了,想必是不会和他谈起"白云千里万里,人随流水东西"这种去国怀乡之思。
我简单地说:"我见父亲是计划外的事。"
他放弃了游说。毕竟二十几年的感情怎会是几天就可以培养出来的呢?
他看表,说,该走了,今天为了等到你,我还旷了课。
我笑笑。只要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偶尔犯规不算错。
"我们以后还可以见面吗?"
"谁知道呢?我在这里又跑不掉。"
靖智提起书包站了起来,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头,说:
其实你是个好人。
我讨厌这个勉强的评价,可我却不止一次听到。
萧说过,你是个很好的人。
谁又说我不好了?
他可爱地笑着,问:你知道永远有多远吗?
"不知道,"我心不在焉,挥手,"我忙着,去找欧阳玩。"
"欧阳很苦恼,一个他喜欢的女孩子不喜欢他。"
"叫他再找一个,看不上他的女人都是瞎子。他没必要找个残疾。"
"你为什么不去谈恋爱?"萧问。
"恋爱太过复杂。"我笑。
萧说:"可你至少有爱你的人,而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说得人生真没有意义。
要命,我们明天要交三份设计。
"幸运者做猪,不幸运者做人。"
"你真是只快乐的猪。"萧笑了,美丽的脸,美丽的笑容。"我是个想的太多了的苏格拉底。"
人要生存在这世界上真的很痛苦,现实与理想总难完美结合,而且人本身就是个比上帝还难伺候的生物。所以一定要笑。
"你和欧阳,还有吉他,这才是我想过的生活!"
我放下手里的活,看着他。
如果他父母听到了他今天的这番话,他一定不会再在这个学校出现了。有两个坏学生在影响他们儿子的学校是不能在再读下去了的。
萧看起来有说不出的诡异,以前每当他有什么古怪的想法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夕阳从窗口射进来,染红了屋里的一切,萧就站在这片红色里,对我微笑。
这个场景我一辈子都记得。
你知道吗?我说,你这半年都有点和以前不一样。你总在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抑郁,浮躁。我认识你快两年,你也从没像今天这样从没抱怨过什么!
是吗?他说,这就是抱怨啊。
我说,萧,你今天不正常。有事瞒着我们对不?
是啊。他无辜地笑,我从不撒谎,只是不能告诉你们。你们会坏我的事的。
是吗?我又看回电脑,你总有你的说法。
萧在我背后静静地站了很久,一直注视着我。可我专心于我的电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去的。
所有事在发生前都有预兆,可它往往都被忽略了。
我因赶设计忙到天亮,睡下时已经六点了。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突然响起来,死命地叫着,仿佛要把我撕碎了。
"谁呀?"我大声问。
欧阳变了调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递到我的耳朵里,而我却花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才用大脑理解了那话的含义。
他说:萧自杀了。
四、
萧死了。
生命真是脆弱,一个不小心,就没了。
我应该早就意识到不对劲了的。事发后许多隐性因素纷纷冒了出来,那时我们才发觉到事情早就不对了。
可为什么非要死不可?
什么事让他这么绝望?
我闭上眼,他还在对我笑。我一个人坐着,还可以听到他的吉他。我总觉得下一刻他就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说:
吓着了吧?
你在搞什么?我大声问他,我就知道你没事!
他无辜地笑,别太在意。好玩啊。
玩?我发火了,那你还不如真死了好!
我是真死了。萧无限忧伤地说,我不行了,坚持不住了。
可你和欧阳要快乐。
快乐你个头!
躺在太平间里的萧像个熟睡的孩子。
我俯下身,瞪着他,像看个怪物。
这个没有了生命的躯壳还顶着萧的一张脸。
我说的话很没创意:
起来呀!别睡了。
然后欧阳把我拉了出去。
我可怜的欧阳,我是那么想安慰你,可我没有了力气。我只能看着你像机器一样抽着烟。我讨厌烟,可我这时宁愿被呛死。
我觉得我们三个像坐在一辆破烂的地铁上,到站了,萧挥挥手就下车了,可我们的目的地还远得很,得继续忍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