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凉只能潦糙地应着,心里有点乱。
如果两个人不用考虑任何外界的压力与意见,仅仅凭感情出发,有了矛盾就及时沟通,哪怕是争吵,也能够解决问题。
可如今双方都有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压力,彼此又无法感同身受。父母的初衷都是善意的宽容的,却往往适得其反。展开在面前的只有--
不可挽回的距离。
不能体会的心理。
以及,无法再重现的曾经。
[八]
再度回到了这里。
并不仅仅是命运的安排,七分的注定带着三分刻意,夕夜没有随同事从大理直接回上海,而是离了队,坐上了大理到昆明的长途车。
第一次途径,因泥石流和交通事故被滞留在此,狼狈落魄得无以复加的经历,却在最后有个甜蜜的结局。
那时曾被你深深憎恶的山水,也许是胸怀着恢弘的宽容安静地注视微渺的你,早知道你会重新回到这里。
只有重新回到一段感情的起点,才能够看清它本来的色调,也唯有如此才能获得勇气去告别它。
长年不化的白雪兀自仰首朝拜天际,不向踞于裙下臣服她的绀蓝山脉瞥一眼。琉璃色的青空怀抱稠密棉白的云,如晕如染。云层在最低处的外缘化成雾,笼罩住被群山碾在脚下的植被。柔化过的千岁绿中点缀少许胭脂色的花树。
这才是天与云的真实面貌,无需你为它添画几笔悲喜,已足够撼动人心。
被阵雨冲刷过的梦境在这天然的和谐前算什么?被玻璃隔绝后的静音在这温厚的沉默前又算什么?
白的天与黑的云,总在无数轮回中复现。
爱情平淡无奇,可以发生在任意时间地点。但有的爱却仅此一次,无法一版再版,没有时间刻度可供衡量,不存在于任何空间维度,全部的能量凝聚于一点,只在这瞬间,山无陵,江水为竭。
不能在安宁平静的未来说,爱从来不曾存在。
故地重游时,早已沧海桑田,获得的却不是告别的勇气,而是再次被感动后的眷恋。
积蓄所有的温柔、善良、宽容、谦和与坚韧,皆为瞬息。夕夜从虹桥机场返回宿舍时也是深夜,24小时便利店在一整条街的黑暗中荧荧亮着光。
平日喧嚣的街道寂静下来,那些写着可爱字体的桌游店招牌,手工巧克力店的粉红外墙,咖啡馆在临街处张开的青绿色圆伞,都已带着生动的笑容睡去。
人行道的地砖fèng里渗出清冷的月光。一路走来,随着寒意愈发深浓,勇气却愈发稀薄。以至于最后她站在楼道里踌躇,抬不起按门铃的手。
无法解释,临行前为什么落下了钥匙,心知肚明这不是疏忽。
记不起是第几次转身面向家门,视线落在门铃上。仿佛因着什么玄妙的心灵感应,门突然打开。伴随着一句朝向室内问的“你确定只要啤酒”,季霄回过身,怔在了夕夜面前。
想看一看对方是否一如既往,目光的落点从眼睛移向整张脸,可是失败。
再一次努力,依然失败。
推拉摇移都改变不了焦点。
两三秒的对视,沉没在眼睛的漩涡里,什么都失控,什么都忘记。
只差一个久别后的拥抱。
女生搁置了呼吸,刚想上前一步,男生却以一个微妙的后退趋势制止了所有可能。
季霄头偏向室内,瞳孔朝一侧微移,接着让出一个肩的位置:“新凉在这里。我去买点夜宵,你先进去吧。”
夕夜这才发现玄关的延长线上站着新凉。
[九]
“不好意思,季霄没跟我说你今天回来。”新凉一边帮着把夕夜的行李箱安置到橱柜底下,一边道歉。
“他也不知道。”见新凉完成动作后局促地站在客厅中央,夕夜招呼他在游戏垫上随便坐。
男生在她身边坐下,不知该说些什么,斟酌了半晌,突兀地来了一句:“我和小泽暂时结不了婚了。”又紧跟着补充一句,“我跟她准备结婚的事,你知道吧?”
“知道,而且很意外。她急着结婚我倒是理解,可我不懂你。为什么她去整容后你不跟她分手反而跟她结婚。在我印象中,你不是这么看重外表的人。”
“你说得对,我不看重外表。小泽做了错误决定,我不可能一味地鄙视她责备她,因为这也是我的失败。如果她拥有和那些聪明的漂亮的女孩同等的幸福,就能够变得和她们一样温柔可爱。唯一能将她性格中那些凌厉的阴暗面削平抹去的办法是用足够多的温暖把她包裹起来。”男生低下头顿了顿,“一直以来我是这么认为的。但却还是忽略了她,没有给她安全感,这的确是我的失败,不是么?”他侧转身来诚恳地看着夕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