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风在烈日下平地而起。由于接连数天的跋涉,以及身体里潜伏着的酥麻与疼痛,少年犹如困兽,疲惫的,慌乱的,迅速落了下风。这时候,市集里窜出一匹瘦弱的小马,马背上载着一名黄衣女子,但见她扬起衣袖如台上唱戏的花旦,轻柔而优雅的几个姿势,竟挥退了黑袍的壮汉,仿佛是一种无形的暗器植入了他们体内,引得他们丢盔弃甲,倒地呻吟。
上马。
黄衣女子伸出手,微微向前倾,明亮的眼神经怔住了少年。待少年回过神,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飞驰的马背上。
纤细的发丝,像手指温柔的抚过面颊。
我们安全了,芙儿。
这是少年在疾驰的马背上说的第一句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烫,视线模糊。也许连意识都不太清醒。
黄衣的女子勒住缰绳,停了马,巧笑嫣然,道,我不是芙儿,我姓谷,红袖楼谷若衾。
哦。少年平淡的反应出乎意料,他说,在下沈沧海。多谢谷姑娘出手相救,然后经摇摇晃晃失去了重心,昏倒在地上。
凭着自己多年行走于江湖的经验,若衾确定她从未听过沈沧海这名字,再看对方衣着简陋,面无煞气,她更加判定,此人或是初出茅庐。所以,他兴许连红袖楼也不知道,就更别说楼中赫赫有名的玉罗七小主了。
事实上,若衾在红袖楼的七位小主当中,是年纪最轻,资历亦最浅的。但这些都不妨碍她因为入了红袖楼而洋洋自得。她喜欢看着人们在听到她的名号的时候摆出的各种表情。比如羡慕,崇敬,轻蔑,甚至恐惧。那样还可有助于她辨认对方的虚实。
可是。
后来,沈沧海即便苏醒了,低垂着脑袋,用食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也还是满口无辜的喃喃问道,你说,你是谁?
若衾恨得牙痒痒,鼓起了腮帮子,道,红袖楼,银狐小主捣衣针谷若衾,你还要我说几遍?
哦。对不起。少年缓缓的坐直了身子,仰起头来尴尬的笑了笑,说,在我们那里,我从未听过一个人有这么长的名号。
顿了顿,又问,捣衣砧,不是女子用来洗衣的石板吗?何以也能做兵器?
这大概是若衾遇见的,最憋闷的一件事情。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救沈沧海。虽然他皮肤黝黑眼神深邃看上去似寂寞的侠客,他还有一派周正的五官以及健硕的身材,这都给了她莫名的好感,随意也就不忍心看着他受天衍宫人的围困而死。
最重要的是,她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从中作梗,对方不但可以全身而退,还能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因为她就是天衍宫中蒙面的紫衫少女。
为了抢先一步得到寿木神珠,她在背后用捣衣针偷袭沈沧海。所以沈沧海才会在即将得到神珠的一刹那感觉肩膀刺痛于是缩回了手。索性她不喜对无辜或不相干的人下杀手,因而抹掉了淬在针尖的毒液,但仍有一点残余。
捣衣针如透明的雨丝,狭长而柔软,却能够穿破人的衣衫,渗入皮肤。针上的毒液名曰青蛇,用量足可见血封喉,用量轻,例如,进入沈沧海的身体了那一点残余,能够不动声色的限制内力的发挥。内力削弱自然容易败阵。
所以,眼前这局面,归根究底,都是因她而起。她也曾在暗处看过他的狼狈和痛苦,她心中惭愧,仿佛自己不应该为了完成任务而陷害无辜。尽管这或许无辜的人和她有着或许相悖的立场。可他那样亲切,似梦里来的旧相识,无端端牵动了身体里最柔软的一处。她忍不住要看他,救他,带着怜惜,与赎罪的心。
交谈。假装毫不知情,有意无意的问少年,那些黑袍人为何要追杀你?星空下,鹿山草原如光滑的锦缎,交织着萤火虫的绿光。沈沧海拨弄着柴堆,火苗在瞳孔里跳动。他说,他们是天衍宫的人,他们以为我盗取了寿木神珠。.
啊?若衾立刻摆出一副错愕的表情,咂舌道便是那传说中能令盲者复明,而建全者可以借以练就千里眼的寿木神珠?.
千里眼?.
这回轮到沈沧海惊异了。他从来只听说寿木神珠能治愈盲者,却不知还有千里眼一说。他怔了片刻,又听若衾道,你为何要盗取神珠呢?.
是为了一个朋友。.
芙儿?
嗯?轻微的一个语气词,将肯定改作疑问,意思是,你怎么知道?
若衾会意,笑道,你方才迷迷糊糊喊得尽是她的名字,我想,她一定是你的心上人,才会让你如此为他拼命。
你像极了她。沈沧海忽然严肃起来,盯着若衾,那眸子里散射出的温柔深沉的光,盖过了黑暗中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