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很惶恐,捏着我的手,捏得我骨骼生疼。她说那你告诉我,你爸爸在哪里?为什么我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他还会回来吗?他会吗?
我的心,潮湿一片。
我对梁生说,你有没有很好的医生可以介绍给我,我妈妈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梁生用他一贯的温柔慈悲的眼神看我,说,凤暖,我会尽力帮助你。
我的手停在他的掌心,舍不得抽离。那时,我多希望我们能够彼此握紧。
二.
梁生注意到我,是在一个纷乱的浮躁的夏日。他是业界知名的大导演,而我,彼时不过一个难入流的小演员,戏份最重的时候,也只有几句对白。
当我得知那部片子由梁生执导,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刹那的心花怒放。只是我没有想到梁生是如此年轻的男子,高而瘦削,眼神明亮,举止和穿着都没有半点张扬的色彩,相反,深沉得像个哲学家。
我知道自己在片场出现的时间不会太多,为了生计,我必须接连不断地奔走于几个片场之间。于是我能看见梁生的时候,当然敝帚自珍。
那天中午,因为太过闷热,我一口气喝掉了半瓶矿泉水。拧好瓶盖的时候,才发现旁边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
竟然是梁生。
我倏地脸红到了耳根。
后来梁生告诉我,他那样看我,是惊异于我喝水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如此巨大,用他的形容,像一头饥渴的牛。我穿着我新买的高跟鞋,作势要踢他,他跳开,用孙悟空的姿势,我却硬要揪着他的耳朵喊猪八戒。梁生乐得哈哈大笑,他说凤暖你是如此本真的女孩子,可是不该进了这样复杂的圈子。我说这一直都是我的梦想,以前不后悔,现在更加不会。
梁生问我为什么。
我嫣然地笑,告诉他,因为现在我认识了你。
于是原本寒冷的冬季,因为梁生,温暖倍增。直到料峭的初春,噩耗传来,母亲从大厦的顶楼纵身跳下,我仿佛看见一只被硬生生扯断了翅膀的蝴蝶,坠落,如秋叶。我的手机像铅块一样砸在地上,眼前一片昏黑。
三.
如此轰然的自杀事件,在城里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报刊竞相报导,逐渐有记者在楼下守株待兔。我没想到自己的知名度竟然因为母亲的死有所上升,悲恸之余,满心荒芜。
梁生开车来接我去片场,亦因此受到牵连,白纸黑字地写,奚凤暖如何,卞梁生如何,大抵都暗含了梁生借此机会殷勤献尽的意思。梁生却不在乎,安慰我,照顾我,到后来索性当面告诉我,愿意顺承了记者和观众的意思,同我终老。
我泪盈于睫。梁生,你不必为了赌气而对绯闻做出任何的回应。
梁生低下头,轻轻的吻我,从眼睛到嘴唇,吻干我脸上的泪痕。他说我不是赌气,凤暖,我是真的喜欢你。
失去母亲以后,梁生就是我的惟一。
那天,我收拾母亲的房间,在柜子下面发现一个老旧的铁皮盒子。里面的首饰都褪了色,惟有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却是崭新光亮。
我一页一页的看,忽略了时间,是以梁生心急火燎地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还没有到片场,我突然哭得收不了声。我终于知道母亲堕楼的原因。她的梦境没有骗她,她终于彻底地记起,当天,那个叫有业的男子将她推下了山。在那之前,他们原本已经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这些年,母亲虽然忘了他的姓名和容貌,但她总是若有若无地挂念着他,希冀着,突然的某天,会有一个男子敲开家门,对她忏悔,并且告诉她,执子之手,不离不弃。所以,当母亲回忆清晰地告诉她,原来爱情在三十年就已经对她背叛,她无法接受。她选择将等待和生命一同结束。
我哭倒在梁生怀里。他说,我对你一定不会如此残忍。一定不会。
四.
梁生说,他母亲想见我。我有些忐忑的穿着自己的宝蓝色套装,再刷掉卡里四分之一的积蓄买了一只LV的手袋,我不希望给梁生的母亲一种寒碜的印象,事实上我太过在乎梁生,我害怕一切阻止我们来往的因素。
如我所想,梁生的母亲是那种衣着华丽,三分微笑七分高傲的女人,看见我,拉我在沙发上坐着,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话,偶尔谈及梁生,眼里有很明显的属于母亲的那种自豪。
没多久梁生接到电话,剧本上出了点小问题,他要回公司一趟。他走了以后我变得紧张,梁生的母亲起身给我冲了一杯咖啡,然后问我,你妈妈是奚云慈?我点头。她又问,你知道你爸爸的名字么?我如实说,好象叫有业。
梁生的母亲皱了皱眉,说他叫卞有业,他姓卞。我端咖啡的手忽然颤抖,褐色的液体洒出来,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