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我听到隔壁若菱的房间传来细微的声响,楼下的客人们依旧在寻欢作乐,我还能隐约听到若菱的笑声。
那么,她房里的声音又是从何而来?
我忍不住好奇,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悄悄推开若菱的房门,刚跨进去一步,只觉得背后有一个黑色的影子覆盖上来,随即又有一只手狠狠地捂住了我的嘴巴。我挣扎,那只手的用力明显地减小,我听到有人在背后叫我:“霓裳。”
连续几天,那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子都会到风月楼寻欢,他的骄横跋扈,让不少客人都对其敬而远之。老鸨总是来敲我的门,我始终以抱病为由,未曾露面。
风月楼有山雨欲来的征兆,那些天,我听见楼下的琴箫歌舞声音,就觉得心头堵得慌,耳畔仿佛有烈火在燃烧,面前却又似涌过来一阵一阵的潮水,淹没我,在我的周围还开着妖艳的血红色花朵,我口里有鲜血溢出,每溅上一滴,那些花儿便盛大一成,潮水也更逼近,烈火更凶猛,我昏沉沉地躺在中间,不知所措。
若菱过来看我,担心我真是病得不轻。我说:“我还好,脑子还清醒,不会出现幻觉。”她听出了我话中带刺,惊讶地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关于单青芜,你难道不想给我一个解释?”
若菱的脸色骤变,阴沉,紧张,她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没想到,当日我在若菱的房中发现的男子,竟然是我以为已经逃离扬州的单青芜。当时,他很沮丧,他说,他那天来找过我之后,刚离开风月楼就碰上了官差,幸而有若菱帮他逃过了追捕。于是,他就一直躲在风月楼。
我暗笑,说:“那官府的刘大人,隔三差五便到风月楼来听你唱小曲,他如果知道他要追捕的逃犯是被他的心肝宝贝给窝藏了,必定要气得七窍生烟。”
若菱有点恼了,说:“我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才不会救这个杀人犯呢。”
我心中早有狐疑,正好顺着她的杀人犯三个字,问她:“就算你当初救他是为了我,但很快官府便出了告示,我想你不会不知道,是他杀了阮集安,你为何又不把他交出去,为阮集安报仇?”
若菱斜觑我:“你就是为了这个,与我生分?”
我黯然摇头:“若菱,我不希望你做什么事都瞒着我,我怕你因此惹祸上身你知不知道。”
若菱转过身去,窗外的光线落在她身上,她的背影单薄了不少。她说:“霓裳,如果我告诉你,我爱上了他,你信么?”
“可是,以他现在的处境,纸包不住火,你会有麻烦的。”
“我不像你,凡事瞻前顾后,我只知道我如果不收留他,整个扬州城,他再没有可以容身的地方。”
“那阮集安呢?你不想为他报仇?”
“说到底,你仍在怀疑我,”若菱拂袖:“区区一个阮集安,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就算当初我对他再是挂念,也早该事过境迁了,人人都说风尘中的女子天性凉薄,霓裳,你应该明白。”说完,她仰着头讪讪地笑。
我不再与她争论,但我确实不敢轻易就信了若菱的那番话,那是一段多么蹩脚的台词,漏洞百出。或许,我跟她一样,我们的所做所言,前后并不一致。
女子的心,细如发丝,而且总是嬗变。仿佛之前我担心青芜的安危,但当他出现在若菱的房中,我心中忽然冒出一股莫名的酸涩与嫉妒。我知道我不爱青芜,但我们之间长久的相处,以及他信誓旦旦地说希望同我厮守,都让我的一颗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便因此将他归属为自己的东西,就好比一枚发钗,当我失去他,又赫然发现他出现在另一个女子的香闺,心里总是有尴尬和怨怼的。于是,一面怀疑若菱此举的用意,又一面担心她会惹祸上身,再夹着埋怨和嫉妒,说起话来,难免就参差了。
那么,若菱呢?照她所言,她已经不在乎区区一个阮集安,她是风尘的女子有一颗凉薄之心,可她偏偏又摆出一副为了青芜甘愿殒命的姿态。这样矛盾,叫我如何说服自己不去担心呢?
想起若菱说的,我凡事总要瞻前顾后,仿佛有排除不尽的顾虑,事情到了我手里,简单也会变得复杂。我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但愿这场风波能够很快就过去……”
傍晚,老鸨来敲我的房门,说楼下有客人指名要我以歌舞助兴。我懒洋洋地躺在睡榻上,说:“你找别的姑娘代替我,有何不可?”她的脸色阴沉,话语间不无嘲讽:“如今这风月楼究竟是谁做主了?我反倒要对你低声下气的!你若不出去,客人怪罪下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