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的寒光划破天空,念晴的眼里溢出泪水,神色哀怨,仿佛带着一种乞求的意味。
可是,手里的药落了一地。
当耳环掉在地面,铮铮响。我的元神跌了出来。我总算可以恢复人形。
这时,明若跌跌撞撞地从书房出来。看见一地猩红。念晴躺在血泊中,双目圆睁,已然气绝。顷刻间,他成了呆滞的木偶。
我低头的时候看见那些散碎的药材,忽然明白了,念晴为何迟迟不剜掉明若的心。我拣起其中的一味,放在鼻尖嗅了嗅,缓缓地走到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跟前,微微笑着,说,一尸两命。
【十一】
故事的结尾处,我恍然明白了何谓爱情。原来一颗七窍玲珑心,其实不过尔尔。
明若虚弱的喃喃自语,成亲之时,她早已将她的身份对我说明。他下一句要说的,我想应该是,无论如何,我爱她。但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站起身,一步一步靠近那磐石一般的黑色斗篷。我隐约看到,他的袖中透着匕首的寒光。
谁都没有料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会将匕首刺向一个道行高深的斩妖天师。我的脑子里,一道煞白的光闪过。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扑了过去。
幸好,来得及。
匕首沾的是我腹中墨绿色的血液。掉在地上,与念晴留下的殷红相映成趣。我痴痴地笑了。
扶着我的,是那木头一般的男子。
明若节节后退,摇头,我想他一定很想问,弄影,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具,我说,你要答应我,好好保护明若,和他的七窍玲珑心。在明若死之前,你必须活着。
对方重重地点头。
然后他竟然自己摘下了面具,我于是看见除了明若以外的,另外一双不断流泪的眼睛。
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傅天凉。
他说,你要记得我。
1
那年的冬天,我十八岁。
戏子,就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演自己的悲喜的人,比如我。我喜欢穿那些已经有点磨损的戏服,以及油彩下精致的素面,十指如兰,声若莺鸟。胡琴,弦子,海笛,还有笙,我对它们交杂的声音总有特别的偏爱,也许我本就自恋,才这么沉迷,更何况还在诺大的上海有渺小的名气,怎能不珍惜。
那一天,老板说要去福苑唱,洛家老爷六十大寿,四喜班,西厢记,林絮依,都是他钦点。
在临时搭建的戏台上,挥袖,侧身,唱。兰闺久寂寞,无事渡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台词深处的哀伤,一时间竟让我有满眼无奈的点点泪光,心忽然重了些,动作也略僵硬了半刻。
可台下竟传出掌声。短短三声,在本来安静的园子里突如其来,也不带欢呼赞扬的意味,听起来就仿佛是有了些共鸣的碰撞,不刻意,发自内心。
寻声望去,我看见他,衣衫整洁的男子,迎着我惊疑的目光,很友好的弯起嘴角。我继续唱。
我知道他是洛家的少爷,洛徽语。对这样的富家公子,我向来是不屑的。认为他们骨子里都有轻薄的本性,仗恃家财挥霍无度,不无寄生虫的特质。但那三声掌声倒是深深响进了我心底。原因,就是不知道原因。
那时他身边还有端坐的女子,淡雅的旗袍,身段婀娜。掌声之后,我看洛徽语之前,她的目光就被这男子吸了过去,放在他俊秀的五官上,甜蜜且娇媚地笑,但我仍看见她望我一眼时候流露了些微的不自在。她是上海首富的掌上明珠,陆家大小姐蔓紫,好听的名字,好看的容貌。
唱完的时候老板说洛老爷今日要留大家与他同乐,单独为戏班备了一桌子的酒菜,颇有普天同庆的意思。我被传去与洛家的人同坐一张桌子,这在当时把老板乐得有些飘忽,连连嘱咐我这是洛老爷赏识,一定要谢恩。我想早已经没有了满清政府,何来皇帝,何来谢恩,但毕竟他不贱视戏子,也算半个好人,于是就淡淡对洛老爷笑了一笑,几乎是不动声色地坐下。
整个晚上我只是随意地动了几下筷子,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不为别的,就为那洛徽语少爷三番两次闪烁的目光,像是在暗地里打量我。我讨厌那样被人盯着看,尤其是陌生的男子。更何况即便是他无意识的举动,也为我冤枉地招来了那陆大小姐不无嫉恨的目光。
2
遇上了,便往往后会有期。
以后我便经常看见洛徽语的身影在四喜班登台的地方出没,他总是很沉默地看,很沉默地听,散场的时候也一个人,静静地随着人流走开。对他,仍旧停留在那一夜意外的掌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