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小末还是失望了,去的时候,杜明峰的妈妈说他去了昆明,小末只得怅然地转身。同学们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之后便拿出相机喀嚓喀嚓拍个不停。小末随着他们,眼光所到之处,满满都是曾经缱绻的回忆。不知道,自己此刻忧伤的神态,又入了谁的眼,被保留成恒定的画面。
杜明峰回到家,才知道小末是来过的。他匆忙拿出手机,小末那边,《好想好好爱你》的和弦铃声响起。她按了通话键,说,你好吗?杜明峰很客套地与小末说抱歉,自己未能尽地主之谊。小末忽然就觉出话语间生疏的味道,悄然叹息。
杜明峰说大年初七的时候有一个校友会,是初中同学的聚会,你能否再回来。小末犹豫了很久,终于找了个理由推脱。挂断电话的一刻,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诺大的胎记,像折翅的蝴蝶,再无力飞行。
她嘤嘤如蝉蜕一般哭泣起来。
谁想,这泪水噎进心里去,就蔓延了整整一年。
然后,小末和老友诺诺在电话里细数往事,才知道,杜明峰要去德国,他争取到了学校里为数不多的留学名额。
诺诺说,小末,上次的校友会你没来,我们把那个阶梯教室搞得天翻地覆。杜明峰竟然唱周蕙的歌,就是那首,好想好好爱你。笑死我们了。你不知道他当时的表情有多怪异,可是只有我看见,他唱完之后躲到角落里偷偷抹了眼泪,真的,我发誓我没有说谎。真奇怪。
小末握着听筒,只觉得自己掉进了尘埃里去。她不再挣扎,只是倦了,累了,安静听诺诺说完每一个字。然后决然睡去。她在梦里看见杜明峰,依旧是年少时的米黄衬衫,水里雾里地对她说,其实你长得挺好看的。
挣扎过后,小末还是决定给杜明峰打电话。那头响了很久,突然有激越的声音过来,他说,小末吗?
小末说,是的。
杜明峰说,我已经在机场了,能接到你的电话,真好。然后就是一通彼此的客套和祝福。
但小末终还是忍不住,问,你走了,刘夕夕怎么办?
杜明峰很显然愣了不下五秒钟,然后轰然笑起来,他说,那丫头有胳膊有腿的,能怎么办?
可她是你女朋友,总会有难过的吧?
杜明峰收敛了笑声,郑重其事地,说,夕夕是我的知己,即,死党。
这个可能性,小末曾经希望,谁想及至真的得到,她反倒没有悲喜之间太大的落差。其实一直明白,和杜明峰之间,始终存在的,是一种心口难开的枷锁,让彼此看不清对方,从而一再错过。更何况,如今又多了一个大洋彼岸,一个比一米八九和一米六零之间的差距更为遥远的距离。
小末说,你要保重。
杜明峰说,你也是,欧远是个不错的男生,他应该,一直对你很好。
话一传出,小末终于明白,杜明峰那么迟疑的原因,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误会。她再端不起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郁结,沉默了,沉默了,把手机贴在耳边只顾流泪。那泪水,淹没了声线,淹没了视线,也淹没了耳鼓膜,她恍惚和外界隔离了。
杜明峰,对不起,小末哽咽着说,我喜欢的,其实一直,一直都是你。
但小末并不知道,杜明峰因为许久没有听见她说话,以为电话断了线,早按了结束键。
他真的,要走了。
【一】
我叫弄影。花弄影。是倚楼卖笑的风尘女子。
一个月前,我到扬州。入了杏花楼。成天对着那些面色贪婪的纨绔子弟,以酒代茶,日夜颠倒。
明若初来杏花楼,太过拘谨,只盯着一桌的菜肴,目不斜视。有姑娘为他斟酒,他吓得连连退步。那窘迫的样子,让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看我一眼,脸红到了耳根。后来我们在城隍庙遇上,他竟还是满脸局促,匆匆地埋了头走,撞翻了丫鬟手上的竹篮。
我说崔公子可否赏光听我弹奏一曲?他支吾着应答,一边捡起地上的香烛纸钱。本以为,他必定是惧怕了杏花楼这样污浊的地方,没想到失望地等了几日过后,他终于还是来了。
这次,没有被人连拉带拖,也不像上次那么拘谨。我在屋里设了简单的酒宴,抚着我的七弦琴,唱程垓的《最高楼》:
旧时心事,说著两眉羞。长记得、凭肩游。缃裙罗袜桃花岸,薄衫轻扇杏花楼。几番行,几番醉,几番留。也谁料、春风吹已断。又谁料、朝云飞亦散。天易老,恨难酬。蜂儿不解知人苦,燕儿不解说人愁。旧情怀,消不尽,几时休。
便这样,明若成了杏花楼的常客。但他即使来,也只听我弹琴唱曲,有时我也为他备下笔墨纸砚,看他即兴做一副牡丹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