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城门被打开。不知道,又是怎样的一场浩劫,红了这护城河的水,铺满遍地的黄沙。
黯然的眼波下,我心如针刺。
正午到黄昏的时间那样漫长,一直有恐慌在我眉心荡漾。我站在城楼上,只有混乱涌动的人群,在远处花落一般扩散,留满眼触目惊心的红。
塔楼上的士兵忽然挥舞开了手里的小旗,像是传递着一种特殊的信号。不祥的预感翻江倒海地袭来,再看远处急急地奔来几匹战马,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爹受伤了!
倒在城外的河堤上,倒在我面前。我握住他的手,却握不住悬于一线的生命。远处的战鼓敲得更响,并不时,有黑压压的人影朝这边移动。
“我是否,真不该如此固执……”这是最后一句话了。爹说完,闭上的眼睛再没有睁开过。在场的人低了头,伤痛如妖魅一样蔓延了初初降落的夜。我知,这样的时刻,最不能控制的,便是眼眶里的那些晶莹。它们像倒出的豆子,悉数落下。湿了衣角,也湿了心。
继而,就如石灵所言,那个神秘的黑影再次出现。泛着寒光的宝剑,像是他身体里不可分割的部分,明晃晃让眼泪变得灼烫。
“你是谁?”周围的人异口同声,纷纷拔剑出鞘。
他仍是不顾,只缓缓将那块冰冷的寒铁,挑上我颈上的璎珞,弹指,便哗啦啦滚了一地。我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厮杀声,刀剑声,还有珠子跳动的声音,心里发出婉转的叹息。
身后的一个侍卫冲上来,电光火石的瞬间,就已经做了凌风的刀下之鬼。我惊呼,掏出怀里的镜子,比眼泪更明晃晃的东西,顿时照得凌风迟疑了步伐。
“这是你送我的,记得吗?”我试图唤醒他,但越是逼近,他就越显得疯狂。喉咙里发出咝咝干涸的声音,手里的剑亦不住颤抖,要挥起来,却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风,你醒醒。”我继续喊着,凌风的身子不住摇晃,后退,再后退。突然,他的剑就如火焰一般燃烧起来,拖着他整个人,朝混乱的战场奔去。
他开始厮杀,失控一般,在剑锋划过之处,留一地残红。
再没有比现在更安静的时刻了。
我枕着元皓的膝盖,看他的眉心凝成一个川字。
我说:“为什么救我?”
彼时,已经是战役结束后的一个时辰,洛城的门,再不能封闭一个无泪的传说。淆城军终于拥有了这里,而洛城的百姓,早在诚惶诚恐中入眠。
也许,不过是换了一个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会有多大的变动。
也许,洛城的百姓,叹息之余,会一再想起曾经固执的城主,和一干悲壮的往事。
也许,就剩这么多了,来去之间,满目的疮痍。
“你也救了我,不是吗?”元皓艰涩地笑,额头上的剑痕,清晰可辨。
是的,我也救了他。就在凌风杀人如麻的刀下,元皓被逼得节节后退。我想我是要救更多有可能枉死在凌风刀下的冤魂,又或者,只是为了救他。
我握紧了古镜,扑上去要拖住凌风的衣袖。而那一刻,凌风的剑离元皓的胸口仅半寸的距离。他一个回身,我的肩便生生被划出了一道血口。血落到镜子上,镜子落到地上,凌风有一个猛然的错愕,斗篷的下摆猎猎作响。
他消失了,又一次,骤然消失。只留下一句,空荡荡的,萱!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再醒来,元皓就在我身边。
“再没有杀戮了,如果你愿意,我会用一生的时间,让你忘记这个噩梦。”元皓如释重负地说,望着我的眼里,也满是历劫归来的困顿,和闪烁的期待。
我虚弱地笑了,我想那容貌即使苍白,也必定有绝世之美。因为我看见,元皓的笑,比我更惬意三分。
袖子里的匕首不偏不倚,插进了元皓的心脏。我的指甲,满是新鲜血液的颜色。
“无论是为了洛城死去的将士,还是为我爹,我都有足以杀死你的理由。”我绝望地叹息,握着元皓的手,再不肯松开。
“能让我的死,洗清你对我的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元皓淡淡地笑了,我从未想象,他抛开一切倾心而笑的样子,会是如此美丽:“但愿,我们的记忆,都是初初相见时的白璧无瑕。”
我点头:“你要记住,我不叫朴萱,我的名字,叫素若。”元皓俯下身,在我的额角轻轻烙下一个吻,我的眼泪出来,第一次,是喜极而泣。
理所当然,凌风又用了一成不变的姿势,出现,然后举剑向我走来。我感到元皓的身子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就在凌风的剑逼近我心口的时候,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我拥着他的安静,欲哭,竟无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