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月,每天如此。
他说,“你这样子当心熬坏了身体。”
菀亦却很坚决,“我不怕,我只担心父亲的安危。”
最后,镇铎还是回来了。并且衣锦荣归。
毕竟是前朝正二品的龙虎将军,清人为了安抚民心,对他颇为重视,以名利美色诱惑之,他不心动也难。他如今虽然没了官位,但金银财帛是无须担忧的,还有两名御赐的满族少女侍奉左右,依然有些风光。莞亦听说父亲变节降清,只觉得像名花落入了污渠,心中羞愤不已。镇铎责她不理解自己,她便说父亲没有气节,两人劫后重遇,却闹得不欢而散。
镇铎扫了一眼在场的每个人,指着杨晋,吩咐道,“去,好好看着小姐。”他俨然把杨晋当作了府里的下人使唤。杨晋也不发作,应下了。镇铎又问,“大夫人、三夫人还有四夫人呢?”
“大姐和三姐以为老爷您战死沙场了,各自回娘家了。”偏厅里走出一人,语中带笑。镇铎一眼望过去,看到的却不是西林萱一贯冷漠的脸,而是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他掐指一算,怒火从脚底直冲脑门,但碍于面子不好发作,一声不吭回内堂去了。新请回来的下人们于是各就各位,开始重新布置起这座曾经堂皇的将军府来。
夜里,菀亦听到一声刺耳的打碎花樽的声音,她起身披衣,走到西林萱的房门口,蜡烛没有点上,里面黑漆漆一片,方才的喧闹都没了动静。她又伏在门口听了一阵,确定是安静了,便只当西林萱不小心碰掉了花樽,又回身去睡了。
第二日,朦胧的天色刚刚才褪去,便有府里几名丫鬟慌了手脚,在走廊上徘徊哭泣,扰得人不能安宁。菀亦原想问个明白,丫鬟却结结巴巴告诉她,老爷死了,四夫人不见了。
[ 五.流年 ]
随即,西林萱以毒酒弑亲夫的消息传遍了北京城,茶余饭后,大家都会不约而同说起这神秘的异族女子。官府出告示通缉她,画上面的女子柳眉凤眼,甚为美貌,只是,仍不及西林萱本人的三分之一。
当她看见那一纸公文,难得的,她轻浅地笑了。
她是多么盼望这一天的来到呵。盼望能亲手杀了镇铎。因为当年,虽然是镇铎救了她,却也是镇铎,玷污了她的清白。她迫于无奈嫁给一个足可做自己父亲的男人。在镇家的这些年,日日都是煎熬。她也曾动过杀机,但那时的镇铎还是明朝的将军,自己若取了他的性命,官府的追究或还可逃得过,但惊动了朝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明白,所以,她未敢轻举妄动。而今镇铎没了一官半职,普通的民间仇杀除了官府,朝廷不会受理,更何况时值天下初定,整个北京城仍是一派混乱的局面,要脱身,便容易多了。
此其一。
其二便是镇铎见了西林萱的肚子,气不打一处来,西林萱也料到,以镇铎的脾性,必定立刻就要来盘问她,于是她一早备好了毒酒,骗镇铎喝下。看着自己恨了五年的男人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容,西林萱笑得满脸是泪。当初,镇家军兵败如山倒,镇铎失踪,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死了,西林萱也不例外;但树倒猢狲散之时,她仍留在将军府不走,是因为她想亲耳听到,或者说证实这一传闻。没想到镇铎安然的回来了,而自己还有了杨晋的孩子,她便知,不得不有个了断了。所幸上苍眷顾她,杀人潜逃,都那么顺利,而今,她惟一可做的,便是找了一处乡下地方,隐姓埋名,等孩子出世。
至于菀亦,在办理父亲的丧事期间,杨晋陪着她,她心头无力,只一味接受,而不去挑剔,不记挂从前的恩怨,渐渐的,她开始发觉了这男子的好。他细心,体贴,待人谦和有礼,他亦懂得在她不开心的时候用幼稚的戏法去哄她,或者为她弹一只曲子,画一幅图画。这些场景让菀亦觉得温馨,她越发习惯杨晋像影子那样在她身边围绕着,眼看隆冬将至,她还特意为他定制了御寒的狐裘。
当杨晋试穿时,菀亦看着他面上疏朗的笑意,她恍惚觉得,他们就像一对恩爱的小夫妻,这种想法令她心跳不已。
杨晋看菀亦发傻的模样,宠溺地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想什么呢?”
菀亦回过神来,水灵清澈的眸子毫无遮掩望着杨晋,她说,“我想,我是爱上你了。”说罢,踮起脚尖,在杨晋错愕的脸上轻轻啄了一下。
人面霎时红如漫天的晚霞。
杨晋亦是,恍恍惚惚,却觉得自己像冰块那样,生生的融化了。他执了菀亦的手,信誓旦旦,说,“我司马杨晋此生定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