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晋和西林萱尚未清醒,赤身露体搂在一块,菀亦看得心里发憷,大叫一声,床上的两个人却仍然一动也不动,若不是她用冰凉的茶水泼过去,只怕他们真要等捉奸的人到了场,方能醒来。西林萱看着杨晋,既羞且愤,但随即明白事有蹊跷,便准备了刚才那出戏,证实了她的猜测,也瞒过了糊涂的镇将军。尽管菀亦为了顾及父亲的面子,未将此事张扬,但她对杨晋,却因此充满厌恶,他再不是她仰慕敬重的司马先生了。她对镇将军说,司马杨晋能教的,她都已经学会了,请父亲为她另觅良师。镇将军爱女心切,欣然同意。
彼时,秋意正阑珊。杨晋打点了包袱跨出将军府的大门,未能再见西林萱一面,他想,这一别,或者就是天涯了。
[ 四.猝变 ]
未几,京城的老百姓议论纷纷,说闯王的大军逼近,朱家已经没有能力保这个天下了。尽管朝廷为了稳定民心,一再强调传闻的不符实,然而人心惶惶,鸡飞狗跳,京城却越发混乱了。
杨晋在私底下好一番打听,方知朝廷连镇铎这样的老将也调去对抗李闯了,他想,大明也许真的气数将尽。可是,西林萱呢?还有那个为了父亲一心要进宫的菀亦呢?大顺军若真的攻入了北京城,镇铎又不在她们身边,她们该如何是好?他便决定留下来,守着将军府,势必要尽一己之力,护二人周全。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大顺军攻占北京。崇祯帝登梅山自缢身亡。
而镇家,因为镇铎出征以后便没了消息,明朝都亡了他依然生死未卜,镇家上下忧心得很,却束手无策。就在大顺军进城的当日,将军府乱做一团,人人自危,尤其是下人们纷纷拿了府上值钱的东西作鸟兽散。好好的一座宅子,像被山贼洗劫过了,只留下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大夫人柳氏走了,三夫人王氏也不知所踪,当杨晋穿梭于将军府的断壁残垣间,只看到伏地而泣的小姐菀亦。
“你来做什么?”菀亦看到杨晋,脸上还挂着泪,却强做凶悍,冷冰冰地瞪着他。
杨晋问,“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菀亦站起来,抹平了弄皱的衣裙。
“你爹他……”
“我爹吉人天相,他一定会回来的,我要留在这里等他。”菀亦抢白道。
“哦,那么,你四娘呢?”杨晋心知理亏,话即使问了出来,也是底气不足,又尴尬又忐忑。
菀亦冷笑道,“大概也跟三娘她们一样,卷包袱逃难了吧。”
杨晋还要说什么,却听得传来一阵咳嗽声,他心中一动,循声找过去,发现西林萱其实就在屋子里。她的房间干净整齐,没有一点落魄的迹象。菀亦更是好奇,“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在这里,我应该在哪里?”西林萱不动声色地反问。
“她们都走了。”菀亦说。
“她们走是她们的事,老爷对我有恩,我岂能这么薄情一走了之。”
菀亦口直心也直,听西林萱这么一说,面上虽然没有表露出来,心里却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杨晋看西林萱的面色苍白,额角还有几粒汗珠子,便问她,“你身子不舒服么?”
西林萱瞟了他一眼,道,“小小的伤风感冒,不碍事。”正欲起身,谁知还未站稳便觉得天旋地转,昏厥过去。杨晋着急,赶忙去集市拉了一个大夫,那大夫为西林萱号过脉以后,满脸堆笑的,说,四夫人有喜了。众人听罢,却只觉心头钝重不已。
趁菀亦不在时,杨晋便问西林萱,“孩子的父亲是?”
西林萱淡淡的说,“自然是我家老爷。”可是心里比谁都明白,那晚之后,到镇铎出征以前,她与他没有行夫妻之事,这孩子的父亲,只可能是杨晋。但西林萱那样孤高的女子,宁玉碎不求瓦全,若要因为肚里的孩子给杨晋什么好脸色,她是很难办到的。
三个人便这么不咸不淡的处着,偶尔谁为谁煎一碗安胎的药,谁又为谁煮一锅养颜的粥,都是貌合神离,各自揣了心事,各自走不到一块去。
五月,清兵入关。
满洲人的兵队进入皇城,
带着几百名战俘向老百姓示威。
这当中,便有镇铎。
菀亦自人群里看到父亲,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她手里的药材洒了一地,站也站不住了。她跌跌撞撞跑回了家,杨晋问她发生何事,她只是摇头,扑在杨晋的肩膀上大哭,西林萱闻声走出来,见二人这模样,又不动声色的回屋去了。
那几日,菀亦食不下咽,睡难安寝,杨晋每次去打探关于战俘的消息,她便从他走的那一刻起,就在门口呆呆的站着,站到杨晋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