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寂再来的时候我把叠好的嫁衣交给他,说,你拿好了。
谢谢。商寂又笑了,他是一个乐观的男子,我以为,微笑是常有的记号。但我仍然忧心忡忡。惜然的病好些了吗?我问他。
商寂沉默,轻抚着嫁衣如丝的缎面。良久,他抬头问我,伊憔,你能来做我们的主婚人吗?
我?诧异之极。
是的,现在。商寂,肯定的答复,请求的眼神。
我没有拒绝。新娘的真面目一直是我渴望见到的,事情有了前因,不见后果,终究会遗憾。
所以我跟了商寂,往城外的雾猎山走去。那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因这方圆六百里过逝的人,几乎都葬在山里,坟冢林立。阴森,是里面最大的传闻,所以除了清明,很少有人进山。
商寂怎会住这样一个地方?又或者,他与惜然,是为了逃避家人的反对,私奔到这里的鸳侣?不得而知。
我想他总会给我答案的,否则也不会让我随行。所以一路上我只默默跟着他,看他略显孤单的背影,对着层层林木的阴影,盛放在我们轻柔的鼻息之间。
走到一座木屋面前的时候,商寂停下了。靠崖而建的木屋,背后有嶙峋裸露的山石,一直向上,延伸到我目不能及的地方。原来我们竟走到了雾猎山的谷底。
你就住这里?很大程度上我的语气不带疑问。
商寂回过身来,对我点头,这儿离那些坟冢很远了,你不要怕。
我忍俊不禁。一路走来我都没有退缩,更何况现在。惜然,你的新娘呢?我迫不及待。
商寂指着木屋右面那一小片空地,说,在那边。
我走过去的时候有钻进山谷的风撩动我的裙摆,似乎还夹着忍冬若有还无的微弱清香。我心醉,心醉之后旋即心碎。
因为我看见,爱妻许惜然之墓。
苍白的墓碑,苍白的谜底,回眸,还有苍白的商寂,悲哀泛滥。
她今天十九岁了,她说过十九岁那天要穿自己最喜欢的嫁衣,做我美丽的新娘。商寂一面讲述,一面把崭新的嫁衣搭在墓碑上,展开,裙身盖着坟堆湿润的泥土,铺一地繁华。可是一年前她死了,得很重很重的病,咳得可怜。之后我就来这里陪她。
一次死亡,一场挚爱,亏空了两个人的心。没想到我牵肠挂肚的谜底,竟是这样。酸涩汹涌,但我知道,我该做的只有安慰。她会明白,她也会因你而感动。
是的伊憔,商寂灰暗的眼里忽然有了光亮,明明欲绝,也让我稍稍松了一口气。伊憔,我昨天在梦里见到惜然了,她说今天会回来和我成亲。我知道我已经不可能和她相守,我只想,完成这个我们都盼了一生的仪式。
这便是相思成灾了我想,若我是惜然,生前能有一个男子如此待我,即便死了,也要极力回来填彼此一个完整。可我终不是惜然,我给不了商寂所要的期待。但不知道,数日前我的那个梦境奇遇,是否真是惜然婉转的暗示?接下去,还有什么?
我陪你一起等她。我对商寂说,我相信奇迹。
等待,竟如此憔悴。
商寂在惜然的坟前,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他等待的女人,望断秋水也没有出现。我那样看着他,好象那越等越孤寂的背影,正在缓慢被绝望融化。
她不会回来了,商寂忽然说。伊憔,是我太思念她,胡思乱想了,真抱歉让你受累。
我忽然笑了,笑靥如花。我狠狠地盯着坟冢背后的树林跟商寂说,她会来的,她既然托梦让我替她做嫁衣,她就一定还想和你成亲。除非,她是虚情假意。
别那样说她伊憔,她已经死了,回不来了。商寂的坦然,叫我意外,如果情到深处无怨尤,连绝望都可以被麻木盖过,还有什么是不能一笑置之的。
可是许惜然还是出现了,其实从我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看见她站在树林里,青衣素面,苍白的容颜,果真和我梦里所见一模一样。商寂命悬一线的希望,因许惜然的出现,回光返照。
惜然。
商大哥。
他们只是彼此喊了对方的名字,对视的目光里有千帆过尽的沧桑。没想到两个人从生盼到死的一刻,竟成了无语凝噎,千言亦无言。他们行礼的时候商寂一直握着许惜然的手,如果可以,他会愿意这样握她到老,我相信。
只可惜了红尘弄人。
许惜然穿着那件粉色的嫁衣,虽然依旧有眼底眉梢的郁郁,却给了嫁衣无以复加的灵气。我想到绣坊的玉兰花。
宋姑娘,谢谢你。她和我说。
这嫁衣很配你。我莞尔一笑。但为什么你要我替你来做这嫁衣?
因你相信梦境,不拘泥于俗尘。我常听他们议论你,还有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