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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镜殊不眠不休地陪在方灯身边,但他发现,方灯的情绪已经彻底失控。她安静的时候就像没有灵魂的木偶,任凭周围人的摆布,什么她都不在乎,狂躁的时候却仿佛想要摧毁一切,离她最近的傅镜殊身上也添了不少伤口。
他不让人对她采取强制措施,也不肯听老崔的给她请精神科医生和特殊看护。她只是过度地沉浸在悲恸之中,等她回过神,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公司还有很多事等着傅镜殊去处理,傅家园的重建、订婚仪式的逼近更是有理不清的千头万绪。元旦那一天,郑太太也将在离开几十年后重返傅家园,参加孙子的订婚礼,她已决心在仪式后,就把傅家的大权正式交到傅镜殊手中。这些事对于傅镜殊来说非同小可,他不能允许有一丝的纰漏出现。但是方灯身边也必须有可靠的人照看着,阿照现在是不能再让方灯看见了,老崔年纪又太大,交给别的人他放心不下,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傅镜殊同意了医生的建议,给方灯注射了一定剂量的镇定剂。
这些镇定剂帮了方灯的大忙,她很久很久没有睡过那么香甜的一觉,还做了好多的梦,这些梦里没有血和泪,也没有生离死别,都是她遗忘了许久的零散片段——朱颜姑姑在灯下凝视她珍爱的那面镜子,不时朝写作业的方灯莞尔一笑。方学农给家里的两个女人带回了晚餐,他也有过眉清目秀的年轻时代,在沉迷于酒精之前,他并不是时刻猥琐得教令人生厌。方灯第一次踏上瓜荫洲,展露在她面前的小岛是那么美,连缠绵的雨季都让人骨头苏软。风吹过傅家园,她坐在墙头晃动着两条腿,潜伏在糙丛中的石狐诡异而神秘。她还梦见了小时候流鼻涕的阿照,被她打得嗷嗷直哭的傅至时,甚至是怕老婆的色鬼老杜和他的杂货店……无数旧时的光影片段在她的梦里交织,无风无浪,无悲无喜,唯独没有梦见他。
然后方灯醒了过来,她伸了个懒腰,仿佛回到小女孩的时代,醒在一个难得清闲的周末早晨。只不过她身下不是临时搭建的木板c黄,四柱的黄花梨大c黄摆在光线昏暗的房间中央,崭新的深红色帘子fèng隙里透进一缕晨曦,她赤足下地,脚下是温润的拼花地板,一幅风景习作画搁在靠窗的书桌上,空气里有种年代久远的灰尘和霉变的味道。
她知道这是哪里了。半昏半醒的时候,他曾对她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原来就是傅家园。他把她安置在自己过去的房间,因为今天是元旦,新年的第一天,他答应过她,要陪她度过每一个新年,即使这一天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方灯走到窗前,轻轻拉开了帘子。原本放在她公寓里的美人蕉被挪到了这个窗口,方灯拨动了一下美人蕉的叶子,浅浅一笑。
窗外可真热闹啊,衣香鬓影、欢声笑语、繁花如似锦……她记忆中的傅家园从未涌进过那么多人,也从未如此欢乐喜庆。这是当然的,它新一任的主人正在举行一场迎新宴会,同时也是他的订婚仪式。
说起来,傅家园的重建还远远没有完成,东西两栋楼都还未改破败的模样,只不过中庭的开阔绿地被彻底平整清理了出来。听说在这里举行仪式是郑太太坚持要求的,眼下看来,只要费心装点一下,这里不仅像模像样,还别有一番情调,不失为一个有意义的好去处。谁会在意美轮美奂的主会场不远处破败的背景呢?
今天来道贺的宾客很多,除了生意场上的伙伴,贾家和傅家的人也从世界各地赶了回来。但是他们都不住在傅家园,也仅有傅镜殊的房间是在老崔的安排下被打扫干净了,没有人注意到东楼的小窗后还有个人在静静欣赏这一切。
上天很眷顾傅七,给了他难得的好天气,明媚的阳光将小岛上常见的阴霾一扫而空,风细细的,吹得人心旷神怡。方灯贪心地想捕捉到更多的风,索性坐到了窗台上,双脚悬空,这样一来,整个人都仿佛沐浴在风里,她深吸口气,很少感觉到自己是这样的清醒。
仪式应该还没有正式开始,宾客们三三两两地或寒暄或谈笑,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愉悦的笑容。场地一侧的乐队正在演奏,小提琴的曲调舒缓悠扬,远处飘来教堂的圣歌,伴着若有若无的大马士革玫瑰香气……这一幕美好得让人心醉。她曾感受到的伤痛和入骨入髓的绝望好像远在天边,没有任何的意义。时光在理直气壮地往前,所有人都理直气壮地迈进新的一年,他们还会拥有新的生活,只有她尘封在旧时光里。
方灯想走近些,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可以如此开心,那些眉眼嘴角间的笑意都是为何?怎样才能将这样的幸福匀给她一点,不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她往前挪了挪,风声骤然变得有些凌厉,小提琴变了调子,像是剧烈的刹车声和沉闷的撞击。玫瑰的颜色宛如鲜血,风吹过,落了几片花瓣,让她想起了支离破碎的躯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没有人给她回答,曾经有过的答案也被泪和血浸得模糊,她心中向往的那扇猩红色帘子的窗是吞噬人心的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