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这样温柔,秋月的淡淡光晕隔着窗子映进来,周小萌将头搁在周衍照的胸口,他已经睡着了,一只手还握着她的手,将她大半个人环抱在怀中。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两个人决心逃走的前夜。他半夜翻窗到她的屋子里来,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坐在黑暗里看着她发呆。
“你怎么不睡啊!”周小萌娇嗔:“明天早上的飞机,你不是说要比我更早溜出门,好去机场等我吗?”
“我睡不着。”他笑起来,牙齿在淡淡的月色里一闪,说:“一想到要跟你过一辈子,我就睡不着。”
“你不睡我可睡了。”周小萌脸红了,掀起被子蒙住头。其实她也没睡着,他翻窗进来的时候,她心跳得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
那时候在想什么呢?他会不会俯身吻一吻自己?又甜蜜又盼望又觉得羞愧……一辈子啊,明天就在一起了,一辈子。那么他吻一吻自己,也是不要紧的吧?可是最后周衍照还是老老实实,坐在沙发里,竟然就那样坐了一夜。
那一夜的心情她或许永远也不会忘记,既盼着天亮,可是又盼着天永远不要亮,那是他们破天荒地独处一夜,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可是黎明来的时候,他踏树而去,最后回首冲她一笑。
这世上所有人都不会知道,周衍照还有笑得那么傻,那么开心的时候,就像全世界所有的宝,都捧到他的面前,他笑得简直见牙不见眼,那时候周小萌就想,真可惜啊,没有把他的这个笑容拍下来。等到八十岁的时候拿到儿孙看,也会觉得有趣吧。
不过她想,还好,来日方长。来日方长,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再逗得他那样开心的笑,愿意让她拍照。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命运会突然迎面痛击。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原来并不是来日方长,而是朝夕妄想。
第二天他们两个人出门很小心,小光都没有跟着,周衍照穿了件卫衣,又是牛仔裤波板鞋,打扮的跟学生似的。周小萌倒把刘海梳下来了,厚厚的一层遮掉额头,又化了一脸的大浓妆,周衍照看她寸许长的假睫毛都觉得好笑,说:“非主流?”
周小萌有些着恼似的,说:“你才非主流!你们全家非主流!”
周衍照也不恼,反倒笑了:“我全家不就是你全家吗?”
外面的街市就像往常一样热闹,因为要开国际展览,所以街上的人和车都比平常多。大量警力去了展览馆附近,地铁等人流集中的地方,也加强了安保。他们两个在公交站等车去郊区,这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季节。空气里有着秋的醇厚与香气。路旁的水果摊上还在卖凉茶,各种各样鲜亮的水果摆得整整齐齐,周小萌买了一杯甘蔗汁,cha上两根吸管,两个人站在街头喝完,亲亲热热,真的好似一对小情侣。周衍照想起少年时放学,总能看到周小萌嘴馋吃零食,后来他总记得给她带一份肠粉,现在那家小店,早就已经关张了吧。如果将来有机会,真应该去找一找。
公交车上人多,周小萌靠窗站着,周衍照就站在她身边,刹车的时候总会有很多人挤过来,他的胳膊搂着她的肩,替她将人潮挡住。周小萌的头发很香,他忍了好久才趁人不注意吻了一吻她的发顶。大约是痒,她抬头瞥了他一眼。
换了三趟公交才到殡仪馆附近,商店里卖花圈与金锭,周小萌掏钱买了一束白菊花,周衍照一直觉得她会哭,但大约是叶思容卧病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久到周小萌已经被动的接受了现实,进入殡仪馆之后,她神色肃穆,眼圈发红,但是一直没有哭。
叶思容的遗体在6号厅里,旁边的5号厅在开追悼会,有不少人。他们装作是来吊唁的亲友,混在人堆里站了一会儿。周衍照仔细的观察,觉得没什么异样,于是轻轻的拉了拉周小萌的衣角。
周小萌跟着他进了6号厅,6号是个小厅,里面没有开灯,光线很暗,也只有一具冷冻棺搁在那里,孤伶伶的。周小萌刚刚把白菊花都放在了5号厅,只留了一支悄悄带过来。冷冻棺里的叶思容就像在病c黄上一样,安静的,没有声息的,隔着玻璃罩,沉睡着。
周小萌趴在棺盖上,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从很小的时候她朦胧就知道,爸爸不在了,死了,死了就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后来再有周彬礼,虽然待她很好,但心里总觉得那到底是不一样的。这世上离她最近最亲密的亲人仍旧是妈妈,叶思容出事的时候她嚎啕大哭,到现在周衍照的身上还留着当时她抓出来的伤痕,她当时就像只小豹子一样,扑过去就咬,咬得他拉都拉不开她。只是几年过去,伤疤淡去,痛苦却丝毫没有减退。她哭得将额头抵在棺盖上,全身都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