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套上还有一根短短的头发,很硬,从小他的头发就很硬,少年时代更是像刺猥一样。那时候她就爱用手摩挲他的额发,像小刷子,刷得她掌心痒痒的。她把那根头发拈下来,发根都灰了,也许他真的有白头发了。
那种日子不是好过的,他说他睡不着,她想像得出来。上次见着他就像是熬了很久的样子,因为坐在她旁边,一会儿功夫他就睡着了。
她还记得在香港的日子,每一个晨曦,在枕上看到他沉睡的样子,那时候他眉宇舒展,从来不曾有疲惫的眼神。
她给自己沏了杯茶,只不愿意再想什么,如果说要忘记过去的一切,其实她根本办不到,可是最后的理智她总还是有的。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座机响起来,她只是懒得起身去接,任凭它响着,一直响一直响,最后终于重新寂静。
洗澡的时候有人敲门,她匆匆忙忙穿好了衣服,隔着防盗门一看,竟然是陈卓尔。她吓了一跳,连忙把门打开:“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还没出院吗?”
“医院太闷了,溜出来透透气。”他大摇大摆颐气指使:“快点,我晚饭都没吃,煮点面条。”
她只好去给他煮面条,他还跑到厨房凑热闹,本来厨房就小,添了他简直转不过身来,她一边忙一边数落:“你那胃,就是让你自己给糟蹋的,住院还跑出来,到现在了连晚饭都还没吃。”
他没好气:“还说呢,昨天你不是答应给我煮面条吗?我在医院眼巴巴等着,结果你都没去。”
她昨天答应过吗?她都忘了。
叶慎宽一来,就把她搅得心神不宁的。
陈卓尔吃了一大碗面条,告诉她:“你同事那事还挺麻烦的,她倒是无关紧要,但据说是上头想动好几个人,所以才揪着不放。这事我可帮不了了,要不等风头过了,我替你同事另外找个差事,也不比在报社里混着差。”
她说:“谢谢啊。”
他漫不在乎:“怎么这么见外啊?”
她对他笑了笑,问:“你自己开车来的,还是司机送你来的?”
他闷闷不乐:“这才几点,你就想赶我走?”
她说:“早点回医院去,早点病好了,可以早点出院。”
他这才似乎高兴了点。
她在阳台上看他走出楼洞,他是自己开车来的,倒车的时候差点又撞在电线杆上,这种老式小区的路太窄了。她都觉得提着一口气,他还漫不在乎把手伸出车窗来,朝她挥了挥,示意告别。
过了几天九江看到新闻放哀乐,宣读讣告。追悼会场面很庄严隆重,镜头一晃,扫过叶慎宽,一身黑色的西装,似乎又瘦了。神色悲戚而克制,身旁站着同样穿黑衣面目姣好的女人,大约是他的妻子。
一瞬间她想到许许多多的事,小时候过家家,每次她都是叶慎宽的新娘,每次小朋友们搭了轿子,总是让她坐上去,嫁给他。二十二岁生日那天,她拿起那张支票,仔细的看着他的签名,铁钩银划,几乎要透过了纸背。曾经那样的伤痛,她花了好久好久的时间,才可以渐渐平复,哪怕结痂的伤口底下仍是不可触碰的溃疡,可是她不会再让自己伤第二次。
没过几天传媒集团果然人事变动,从上到下几乎都换了一套班底。新任的领导特意找她谈话,要把她调到日报去当记者。
她婉转的想拒绝:“我怕自己没办法胜任,那岗位太重要了。”
“这也是锻炼嘛,”领导非常笃定的语气:“年轻人应该多锻炼自己,就这样吧。”
事情并不多,也不算累。她是记者又不是编辑,不用担什么太大的责任,好处是工资大涨。而且大部分情况下都有通稿可以用,就是天天有会议要跑。那天她去会场,结果正好遇见陈卓尔,他见了她还挺惊讶:“你到这儿来干嘛?”
“我现在干记者了。”她把记者证在他面前晃了晃。出院后她还没见过他,他简直是一脸黑线的样子:“好好的你干什么记者?”
她还以为是他暗地里使了手段呢,现在才知道猜错了,她隐约想到什么,没有作声。
下午有新闻发布会,她是新人不免手忙脚乱,结束后才发现自己资料没拿齐,周围的同行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余下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发愁的时候就想给陈卓尔打电话,一想到自己什么事都要找他,也太无能了,不禁觉得泄气。她一个人坐在空落落的大厅座椅中发怔,直到有人走近也没有注意。
那人却在她身旁停住,问:“韩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