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心灰、心冷。
而那时,皇宫里的圣旨竟悄悄地传了过来,要桑追进宫见驾。
这件事情,桑追没有告诉封明桀。她骗他,说自己有吃斋的习惯,要到城外很远的庙里去住上几天。封明桀丝毫没有怀疑。
龙楼凤阁连霄汉。
迂回的阁道,仿佛通向未知的深渊,高高在上的帝王,两眼放着精光,如同吃人的恶狼。桑追盈盈的叩首,道,皇上这样做,实在是为难了民女。
雏厉故作惊诧,为何?
民女已是有夫之妇,亦非坊间的歌妓,皇上若是想听民女唱曲,不妨将民女的相公也一同邀来。相公平日里熟读典籍,兴许能给出皇上一些治国的意见也未可知。桑追说罢,雏厉狠狠地拍了龙椅的龙头,道,原本就是浪荡轻佻的女子,竟然在朕的面前扮出三贞九烈来。
什么?
桑追眉心一皱,皇上何出此言?
哼,朕上次微服,柳甄得侍郎大人的引见,和朕同桌对饮谈诗赋,论起京中民女,朕便提了你,是他为了讨好朕,说自己与你有些交情,可为朕引见。朕便说你亦是出自名门,怕你性子倔不肯见。他却说你原本就有过一些私下里见不得光的事情,说朕根本就无需顾忌。
他,他真这样说?
那大约是桑追听过的最恶毒最绝望的话了。高楼对饮,渔舟畅谈,历历往事,都在一个又一个破碎的气泡里回放。
她呆若木鸡。
只道,原来,他竟这样恨我。
可是他就算再恨我,又怎能将我形容的那样不堪?
思维迟滞了,意识模糊了,渐渐的感觉有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下滑,滑进身体每一处私密的角落,那样的耻辱,她痛不欲生。可是,那个人,却用一种猥亵加恶毒的语气在她耳边狠狠的吐字道,朕乃当今天子,你若是惹恼了朕,受牵连的,便不是你一人。
那一瞬,在桑追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的,还有封明桀。她死死的握紧了拳头,断掌的纹理,仿佛嵌进了血肉里。
【窗外月华霜重,听彻《梅花弄》】
谁会想到,短短数日,会发生那样大的一场风波。那对京城的百姓来讲,就是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是,对桑追而言,确实裂骨的变故。
犹如世界都坍塌。
而她,却是深陷其中,又最后知晓的人。她的丈夫,因杀人的罪,入了官府的大牢,择日便要施以斩刑。
她看着官府的榜文,眼前一黑。
后来,封府的管家找到她,哭哭啼啼道,夫人这些日子是去哪里了,可知道老爷到庙里去找您,却没找到,急坏了,谁想又跟那柳甄起了口角,最后竟将柳甄推下城楼,摔死了。
柳甄死了?
她甚至还没说出自己的委屈和痛恨,他就死了?她甚至还没有把手掌的纹路和她的隐衷告诉他,讽刺他,枉自报复,他就死了?而封明桀却为她成了杀人的凶手?他是早就知道她跟柳甄的那些过往吧,否则,不会那样忌讳谈论京中才子,也不准下人阅读柳甄所写的词赋,但他却从来不说,仿佛是一种默默的等待,等待她,忘记柳甄,回心转意。
可是,现在,还有机会吗?
桑追到大牢里探望封明桀,他瘦了,面色蜡黄,一身囚衣,狼狈又可怜。桑追觉得心痛,更多的是惭愧。
她听见封明桀冷漠的声音,道,你舍得出现了。
有那么一瞬间,强烈的冲动,使她像要告诉他自己是如何被软禁在皇宫里,成为荒淫天子的玩物。可是,她不敢,怕会给封明桀更大的打击与侮辱。她咬了牙,到,我与柳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你成亲之后,已经和他划清了界限。
那你这些天去了哪里?
柳甄和你说了什么?
两个人,一个是逼问,一个是胆怯的问,却都不肯退让,只等对方先回答自己的问题。最后,谁也没有开口。
天越来越凉了。
处决的仪式,在腊八前夕。刺骨的雪花洋洋洒洒,铺了满地,围观的人很多,大家都很好奇,这人精似的富贵公子,脑袋里流出的血是否会是绿色。
桑追却没有去。
她坐在前院,就像曾经封明桀等候过她的姿势,那个地方,敞开的大门,偶尔有路人经过,却始终,没有她的那一个。
柳甄虽死,但她曾经装载过他的心,早在皇宫的帷幔间葬送。她已麻木。她原本想回到家,将自己寒冷的双手放进封明桀温暖的掌心里,然后告诉他,从今以后,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过安稳的日子,就算对他的感情尚浅,甚至也许一点也没有,但她至少愿意,和他一同灌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