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永恒,那只是消失。
我要告诉你。我的爱。
我们真的要走到很远很远,才能够明白,自己的家曾经在哪里,又是如何的,不能再回头找到它。
在曾经缓慢长大的房间,有青春的气味和声音,一点一点地消磨冰冷。在这个房间里和男孩子约会,光着脚在电脑前面写作,看书,喝水,一个人跳舞,坐在窗台上看鸟群……后来流连于陌生城市里一个又一个的出租公寓。不再有自己的家。
墙壁上还有一张黑白照片。她拿走了大部分,留下了一张。照片装在黑色木像框里。她站大海边。短发被风吹起来。手臂上有一个银镯子,戴了很多年。丢失了。又买了一只。她在笑。脸上因为有剧烈的阳光,一半沉浸在阴影里。
你们不会彼此遗忘。只会彼此消失。用短暂的青春,把属于你们的前生用完。
夜色中的河水。夏天午夜的凉风。天空中的星群。年少的爱情。温暖芳香的回忆。
一个有着长睫毛和柔软头发的男人,呼吸中有柠檬清香的男人,1米82的高大清瘦男人,容易害羞的男人,在难受的时候落下泪来的男人。
一个光着脚的女孩。有时候像孩子一样无邪,有时候像野兽一样激烈。一个常常趴在你的背上要你抱起来的女孩。一个不合理的甜美的女孩。
你结婚生子。她远走他乡。
我要告诉你。我的爱。
我们真得要过了很久很久,才能够明白,自己会真正怀念的,到底是怎样的人,怎样的事。
赤道往北21度。
在河内没有春天的存在。即使在3月,深夜的空气中依然有烈日留下的灼热气温。人声鼎沸的餐馆灯光闪耀。大片的绿树在路面投下斑驳的阴影。当摩托车汹涌而过时,刺耳的呼啸把整个城市的倒影破碎分散。
隔壁房间来自利物浦的英国佬说,这是一个Crazy City。喧嚣的无法停息噪音的城市。包围着这个城市沸腾现场的是一种潮水般的声音。各种国籍的人发出来的英语发音,英国人,法国人,日本人,西班牙人,美国人,瑞典人。摩托车的轰鸣整日整夜。缓慢宛转的越南语交织在一起好像树林刮过的微风。CD店的劣质音箱轮番播放哀怨的越南情歌。戴着斗笠的车夫慢慢踩动着高大的三轮车,在拐角处敲动丁冬丁冬的铃声……
到最后,你会有一种幻觉,以为这种声音,是存留在你大脑皮层里的属于前生的记忆。
它的声音永远都没有办法停息。就像大海。
可是你却极喜欢。
你记得抵达的第一天。大巴车把你们停在还剑湖的附近。始终沉默不语的日本孩子,北欧女孩的皮肤像白麻布,穿着橘红色棉袜子的美国男人……所有的人扛着自己的巨大背包,一下子就像露水一样,消失在阳光下的大街上。
站在Old Quarter的街口,看到四面八方的小巷像迷宫一样在眼前展开:一间一间斑斓迷离的小店铺紧密地凑合在一起,家庭旅馆高耸狭窄的小楼如同积木,肮脏陈旧的露台开出艳红的大簇花朵,网吧,药店和酒吧的英文广告……
那么多的人。潮水一样的人群涌过不同肤色和发色的脸。在这里,你不再带着自己的历史和过往。你可以重新开始。所以,我们会对旅途上瘾。
你会用你一生来记得这座前生的城市。
在河内的时光。一朝一夕。拖延至一生那么绵长而令人惆怅。
住的小旅馆沿街。你从没有这样沉实地在异乡的城市里熟睡。睁开眼睛的时候,透过法式木格子窗,看到天色发白。热带的早晨的天空,有一种亮丽干燥的玫瑰紫。街上很早就有人出现,扫垃圾,卖鲜花和蔬菜,摩托车飞驰,孩子们光着脚疯跑,狗吠……空气中有清凉的树叶和茉莉的气味。
这样的早晨不是在故乡,不是在上海,也不是在北京。是属于前世。
在房间的小浴室里洗头发。用手心盛了冷水扑在脸上。然后穿着旧的棉布衬衣,光脚穿一双人字拖鞋,慢慢走下越南家庭旅馆狭窄的回廊,来到庭院。
庭院里都是热带的花树。他们养大个的短毛的狗。温顺而漂亮的狗。要一份早餐。新鲜的柠檬汁及法式面包。抽烟。阅读河内到处兜售的英文小说盗版书。看逐渐热烈起来的正午的阳光,一点一点地,从树阴的缝隙间转移到手背上。皮肤渗出细密的汗水。
有笑容羞怯眼神明亮的越南女孩靠近。顶着藤篮兜售清晨刚摘下来的茉莉花。清香洁白的花瓣上留着露珠。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你。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