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把果子嚼碎,将清甜的果汁吞下。利扬天这才脸色稍霁。
出逃后, 他们先是逃往英国,辗转又去了北欧、葡萄牙,却发现追着他们的人在整个欧洲大陆遍布眼线、无孔不入。
最后才终于辗转逃到了这个东欧小国。
躲了好些天了,暂时还没有感觉到危险临近,毕竟这是个一般人不会想到来找的鬼地方——还在使自己的破烂货币,连花个欧元都要好说歹说。普通的银行磁卡没装芯片就不能刷,电话卡还总是没信号,仿佛被打回八十年代。
陈涉从离开法国就带着病,连日奔波劳累身体更一天比一天更差。
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语言不通,带的药越来越少,很多又买不到。
利扬天郁卒地去烧水,烧好兑上凉的,他开始例行哄人吃药。
陈涉一如既往地不配合。
利扬天低声下气独角戏,笑容很惆怅,无奈至极突然灵光一闪,站起来去刚才的袋子里翻出一包东西。
淡淡的、有点像是茉莉花的幽香悄悄弥漫过来,让陈涉本来阴郁的眸子亮了一下。
那是一大串的紫藤,铃兰蝴蝶一样垂坠下来。
大到他双手捧不住,那是当地的紫藤,白色的根部、淡紫色的花,和国内的紫藤颜色形状并不一样,一下子点亮了整间灰败的房间。
这种紫藤在这边的名字叫做叫“路易拉文”,据说是“迷恋”的意思。
发音真的很美。
……
那一晚,陈涉在沉睡中被车声和嘈杂的脚步惊醒。
那种声音很恐怖,接着他被被拦腰抱起来。黑暗中是外语男人的咒骂,继而是一声巨响,像是电影里听过的枪声,实际上比电影里恐怖多了。
人真的在这种危险的处境下,才能突然产生清醒危机意识的生物。
肾上腺素飙升,擦过耳边的风又冷又疼。他被利扬天扯着跑得几乎无法呼吸,却还能清晰地想着——太糟糕了,像这样两个人身在异国他乡,被抓到就死定了。怕是就算被人绑上石头沉到海里,都不会有人找。
他原本是个大少爷,生在数代相传的调香世家。落到这样的境地,从没有想过。
破空又是一声枪响。
陈涉还在寄希望于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吓唬他们的,但身旁的人突然一个趔趄,整个人的重量向他压了过来。他没站住一起摔倒,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汩汩染在了他的胸口。
“你别管我,快走。”
黑暗中,他听到男人剧痛中颤抖低哑的声音。
“去机场,我寄存在那里有钱,你回国去……回国就有人照顾你了。你家人再怎么样,不会丢下你不管。”
家人……
黑暗中,陈涉想起那紧闭的四合院,朱红色的大门,苦笑。
他其实就算想站都站不起来了,本来就生着病,又跑了那么远整个人早就虚脱。异国的夜空没有星星,连路灯都不见,只有怀里滚烫的黏腻是真实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想着也许他今天就要死了。
那还真是……不甘心啊。
陈涉在老胡同里高门大院的一个封闭旧宅邸中出生。
爷爷奶奶都是极其严格又遵循祖制的老顽固性格,生了四个儿女。三个女儿,就只有陈涉父亲一个儿子。
按照老一辈子承父业的的想法,画春堂的家业,当然要由这唯一的儿子继承。
只可惜陈涉的父亲对家族事业丝毫不感兴趣,却从小喜欢看邻居盖房子。当年高考恢复后立刻打包偷偷离开家,报考了建筑系的知名大学。
陈涉至今记得,在他小的时候,老师布置作业画画,他画了个房子。他父亲拿着那副画,说起他大学时有一次老师布置了很难的作业,全班只有他画了出来,整个班的同学下课后都来瞻仰他的图纸。
他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难以言喻的自由和快乐。
可那次之外,陈涉几乎没再见他笑过。
父亲管理着画春堂的事物,心思却根本不在,画春堂在他的手上一年不如一年。
爷爷奶奶当然不放心,整天挑他毛病,有一次吵得厉害了,陈涉隔着门缝听到父亲歇斯底里怪爷爷奶奶毁了他的前途,毁了他一辈子,让他只能活得行尸走肉一般。
后来,听姑姑说,他父亲原来在大学建筑系里一直是年级第一名,还有一位志同道合、感情甚笃的女友,毕业后被分配去了很好的建筑事业单位。
结果,爷爷奶奶棒打鸳鸯,上门骂得人家姑娘搬家,又写信给录用单位把他父亲的工作搅黄,以种种手段逼他回来“继承家业”,又强迫他娶了门当户对、对事业有帮助的生意伙伴的女儿。
这对政治联姻的夫妻没有任何感情,整天吵得鸡犬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