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孙妈像是突然想着什么的道:「少爷知道吗?听说杨老总管要回来了。」
「杨婆?」梅惟叉苹果的动作一顿。
「是啊,她担心只有我一个会服侍不来。先生好像也没有再另外徵下人的意思呢。」
想她孙妈辗转替无数大户人家帮佣超过五十年,怎样的眼界没开过,但这么名贵豪华,却又冷清低调的大宅子,她还是第一次瞧见。
家管、司机、园丁加起来刚刚好三个,再多没有,她记得梅家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作风啊。
「也许等杨婆来了,由她来挑人吧。」梅惟看着盘里切好的各样水果,略微走神。「……杨婆身体有好些了吗?」
「唉,还不就老样子,心脏的老毛病了。我跟杨老总管不熟,顶多说过几回话,她这人就是天生的劳碌命,说好听一点是忠心,说难听一点是老顽固,讲都讲不听的。我还怕她这一来,我会忍不住天天跟她吵架,到时少爷就不得安宁了。」
「不会啊,这样还热闹些。」梅惟忍不住扬唇:「而且孙妈一定只是嘴巴说说,到时还是会让杨婆的。」
「呵呵!少爷您还真了解我……」
幸好有孙妈在,一个人待在十人座长桌上吃饭的时候,倒也不至于难挨。
据说孙妈本来已打算退休在家含饴弄孙,是父亲亲自登门请托,才请动她的……
冷漠……还是温柔?
从来不说,却处处用心的细腻。他宁愿自己迟钝,什么都感受不到。
为什么要对他好,却又连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吝惜多给?
无人可问的迷惑,无处排解的矛盾。无隙可寻的心……
天气渐冷,梅惟拿了画具走出屋外,试图抓住秋天的尾巴。
花园早上刚整理过,很快又积了一层薄薄的落叶,脚下每踩一步便发出沙沙的声响,头上、身上也沾了一些,拂了还有。他索性由它,席地在一树根突起处坐下。
大概真的吃多了,血液都跑到胃去,脑袋昏沉沉的。懒性无端发作,他任那股睡意慢慢侵袭上来,往后一倒,沉入柔软的落叶堆里,画板跌落膝边。
西风轻扫,叶片犹在飘落。
上头几页风景素描被风吹掀,露出夹在最底下的一小方人物画,但双眸阖掩的少年并没有发现。他静静躺着,发出低浅规律的呼吸声。
……
不知过了多久,梅惟突然睁开眼来。
唇上有点异物感。他抬手抚去,一不小心,那物事被他捏碎在指尖。他一惊,怔怔看着手里褐黄的残片。
……落叶?
原来是落叶啊……掉了他一头一身,只有胸腹处幸免。那里多覆了一件毛毯,淡淡的余温还在。
梅惟略微支起上身,看见远处一截西装背影。爸回来了……?
他摸着自己的唇,有些怔忡。
头一次,没有立即快步跟上那道背影。
「梅惟……梅惟!」
「……是!」猛然听到自己名字,他连忙站起,讲台前,宋老师正冷冷看他。
「老师知道你很厉害,不用听课也无所谓。不想听的话你可以出去,老师不会介意的。」
「对不起。」知道是自己不对,梅惟低首道了声歉。太大意了,怎么会在宋老师的课堂上出神呢……
「既然你这么游刃有余,我希望你能帮老师一个忙。最近老师教的普通班转进一个女同学,她之前念的不是升学学校,功课进度落后我们一大截,念得相当吃力。为了帮助她快点进入状况,你放学后就留下来一对一指导她,时间大概半小时到一小时,可以吧?」
「咦?」被突然提出这种要求,梅惟有些措手不及。「可、可是我还有社团活……」
「我希望能看到同学间互相提协,而不是自己好就好。相信在梅同学指导下,那个女生应该可以很快跟上进度。」
「呃……由她的同班同学来教,是不是会更合适……」
「她班上当然也有不少人数学不错,但没一个像你这么天才,他们光是念书就占去自己大部分时间了。」宋文禹若有似无在「天才」两字上加重了语气。「老师想来想去,还是你最能胜任,怎么,你有什么为难之外吗?」
梅惟垂下眼,明白不用再多说。「……没有。」
「那好,」宋文禹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就从今天开始吧。」
「课后指导?」
「嗯……所以可能得晚一个小时才能回家。」
「没关系,爸叫沈司机晚点再去接你。既然是老师交代的,你就好好做吧。」
梅惟点头,手机两端同时静默下来。心想应该是结束电话的时候了,不意那方突然又响 起男人听不出心绪的低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