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下一个李伊离在哪里?
于是,沉睡多年的男人的故事,又再一次从记忆角落被拾起来书写了一番。
他买了杂志,携回家,将那篇专题文章读给床上的青年听。
「再不醒,你就会太老了,打不过那些年轻小伙子。」
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没再看一眼杂志其他内容,走至墙边一只书柜前,推开柜门。
里头全是置放整齐的杂志书报等刊物,分成上下两排,各以标示年份的书签板隔开。他将手中杂志放到上排刊物的最末端,为多年的搜集物再添一笔。
相较上排刊物以运动娱乐类杂志为主,下排则清一色是科技产业或企管类的书刊。共通点是每一本都有关于「叶筝」的内容,就像上排每一本刊物的内容都有「李伊离」一样。
回台湾那一年,他整理青年昏迷前居住的房间,才发现在相互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原来都有着同样的收集习惯。收集着彼此的轨迹。
书柜中各自一半的月亮,合起来就变得完整了。
两排刊物的数量,一年一年持续的缓慢增加。尽管近五年,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都已沉潜,只偶尔有些零星火花见于媒体,他仍然没有遗漏的全部仔细保存起来。
他关上柜门,一边想象着青年有一天醒来打开书柜时,那惊讶又开心的表情。
之二
他知道他不舒服。
植物人长期昏迷,不能经口进食,需要用一条长长的叫鼻胃管的管子,经由鼻腔通往肠胃道,再将均质的流体食物注入喂食。
管子大约二到四周更换一次,从鼻子拉旧的出来,再插进一条新的到胃里去。可想而知,那过程当然痛苦。有病人鼻咽通道狭小不好寻找,连插几次不成功,甚至把鼻子弄得都是血,苦上加苦。
伊离的食道不算难找,但每次更换总也要折腾一阵子。
他陷入深眠,给人插管时总是动也不动,不吭一声,似乎全无感觉,但叶筝知道他疼,只是说不出口,无法表达,连眉头都不能皱。
从医院迁回家里后,他开始想办法,让伊离可以用嘴进食。
他把饭菜切得极碎,让看护扶伊离坐起来,轻轻推揉他下颔。等他下意识微张口,立刻放一小匙食物进去,匙面轻压他舌头,促使他反射性的吞咽。
引导许久,伊离喉头「咕噜」一动,终于咽了一口进去。
他拍拍他手背,表示称许,不论对方能不能感知到。然后重复同样的动作,从头再做一次。一顿饭一口口的喂下来,大概要花费一两个钟头。
一天数餐的喂食,叶筝都亲力亲为,也只有他有能耐做完全程,而完全不碰伤伊离的牙齿及脆弱的口腔黏膜。
他请来帮忙照顾的几位看护,不乏资历深经验丰富的,在一旁看了也自叹弗如。那样的耐心,简直不可思议。
不是一两天、一两个礼拜,而是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长年下来,也逐渐培养出默契,轻推下巴便张口,汤匙伸进去便吞咽,成了被制约的下意识反射动作。喂食过程变得流畅许多。
伊离的气色一天天转好,原本凹陷的脸颊丰腴了些。叶筝每天变化着不同菜色,尽可能营养又好吞咽,美味又好消化。
这一切都不容易,但他甘之如饴。
因为他开心,他就开心。
之三
「小筝,你是怎么办到的?」
男人回过头来,朝他笑了一笑。
岁月在每个人身上平等流逝,男人却显然独得上天眷顾。一袭英式风衣底下的身形修长一如壮年,秀丽面容笑起来的纹路只增添了成熟魅力,肤白无瑕不见流光侵蚀,连转浅的发色都像银缎般好看。
「这座庭院照顾得真好,每回来看的样子都不变。」男人看着园景慨叹,「草的高度,灌木丛的形状,石头的摆放位置……我都会背了,好像这里的时间停止了一样。」
「每天固定做点整理而已,你说的太夸张了。」叶筝走近男人,瞥了栅门外一眼。「爸没跟你一起来?」
「嗯。你爸爸昨天身体出了点毛病,台湾天气不稳定,我要他待在花莲家里休息。」男人解释:「我上来办点事,顺道看看你,等一下就回去照顾他。」
叶筝闻言蹙眉,沉默片刻,道:「我跟你一起下去看他吧。我和爸也很久没见面了。」
「没关系。不过是小感冒而已。你还是待在台北,等过几天他身体好点,我们再上来找你。」
他不赞同的看他一眼。「『不过是小感冒而已』?爸的年纪,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轻忽。」
「我知道。」男人微笑,温声道:「别担心,你爸身边有我陪着,就算我离开一下子,他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但是那孩子……他连自己都失去了,他只有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