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是你在吹箫?」少年挑动琴弦,发出铮的一声清音。
「正是在下。」易元吉回答。
这才看清少年是在廊下坐着的。
如大门外一般,廊下也挂着两盏绢质风灯,左侧一个,右侧一个。
少年面前横着一张七弦琴,右手边的矮几上,花瓶里一枝洁白的辛夷花正开到最好处,旁边是一个酒壶和两个酒杯。
这些都是易元吉逐渐看清的。
乍然走进这庭院,眼中只能看到少年。那超凡逸俗的美仿佛悬于暗室的夜明珠,珠光辉映一室,在适应明珠光辉之前,是无法看清房内陈设的。
「这样清雅的箫音,我有很久未听过了。」少年轻轻叹了口气。
易元吉连忙说:「不敢当!公子琴技超凡,元吉惭愧。」绝不是客套,而是衷心的赞美。
少年微笑道:「再合奏一曲怎么样?」
「啊……」
易元吉还未想明白,少年已拨响面前的七弦琴。
曲调古雅悠远,是易元吉未曾听过的曲调。虽然没有听过,不过……易元吉手按箫管,清幽的箫声流泻而出。
琴箫合奏,竟是说不出的妥贴。
莫非是天地鸿蒙便已合奏过?
莫非是梦中曾误入仙山得闻天音?
一曲终了,两人都觉得不舍。所以,当少年说:「要坐下喝杯酒吗?」易元吉很自然地回答了声「多谢」,便在矮几旁坐了下来。
少年看来很高兴,立刻把易元吉面前的杯子斟满。
「请。」
「请。」
易元吉不擅言谈,少年也不多说话。
于是,便都默默喝酒。
静默中,反而生出别样的亲切。
酒的滋味极浅、极淡,透出一股清甜的香气,如花瓣上采下的露水。于是,不知不觉就饮得多了。
朦胧中,似乎听到少年说,「再喝一杯吧,即使醉了也没关系。」话音中带着笑意,叫人觉得温暖。
早上醒来,易元吉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只是看起来陌生,心里却觉得有些亲切。
手掌里有温润光滑的触感,看去,吓了一跳。昨晚那少年便在身侧,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背向而眠,衣带散了,露出一大片裸背,肤如凝脂,光泽动人。往上,是秀丽的颈,浓黑的长发没有扎束,随随便便堆在枕间。
易元吉呆了片刻,手忙脚乱地跳下床,抓起衣服冲出屋子。
外面在下雨。
雨滴打在脸上,凉意侵骨。
易元吉这才发觉脸上烫得厉害。
庭院里随意栽着数十株辛夷,郁郁葱葱,繁茂旺盛,紫、白的花朵点缀其间。被雨水冲洗过,花树的颜色更显得妍丽。地上落了厚厚一层花瓣,想来是被昨夜的风雨吹落的。
「早啊。」一个声音在身后说。
易元吉连忙回头:「早……」
不知何时,少年已站在廊下。
晨雾未散,少年的脸容浮泛在淡薄雾气中。
丹唇皓齿,清眉如羽,丰姿俊逸,竟似神人一般。
没有风,然而承受不起雨水和自己的重量,不时有一朵辛夷花脱离枝头,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少年忽然扬起右掌。
一朵辛夷花不偏不倚落在他掌心,像是算好了路程。
这是朵白色的花,如玉莲一般晶莹,柔软的花瓣上聚着许多水珠,骨碌碌滚落,打湿了少年的手。
「赠君一杯玉露,借君三日传箫。」半开的花苞送到易元吉面前。
端丽的唇旁噙着慧黠的笑,分明是琉璃宝相,却带着三分邪气。
「三天的时间,在下不知道能传授多少。」易元吉说。
少年点头:「就看我的机缘吧。」
易元吉接过花苞,心里犹豫,他要他传箫,他绝不会拒绝,但这花苞中的露水,一定要喝吗?
少年睁着妙目,一瞬不瞬望着他。
雨露顶多脏点罢了,易元吉想着,仰头饮尽花苞中的露水。
入口清甜——竟和昨夜饮的酒一个味道。
三、授曲
那少年名叫辛夷,因一场变故,友朋反目,亲情尽绝,便索性独自一人寓居于这深山中。
说起外面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很多年没有离开过这里了。」说这话时,是第二天的傍晚。
一轮红日斜照,辛夷花的香气浓烈得有些熏人欲醉。
辛夷把玩着箫管,唇角上翘,浅浅而笑,「外面的很多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大概有很大的变化了吧!」
元吉也说不来什么。
政局大事什么的,他向来不怎么关心。
辛夷聪慧过人,不过教导了两日,不但掌握了吹箫的基本要领,并且已能吹出简短的带些难度的曲调。
这天晚上,辛夷要求元吉用琴声与他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