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忧伤(8)
他回过神,赶紧重聚眼神焦点,做出个一直在边听边想的认真姿态。
许立群当然并不在意他有两分钟的闪神失态,还不都是让自己这些话给说的?正常!人之常情!反正这会儿他已经过了一把八卦嘴瘾,作为一个教授,当然不能像街边小市民,往外爆料当然很爽,但也要懂得及时往回收维持形象。这才是大学教授和市井小民最大的区别。
在少荆河愣神的当口,他其实也稍稍停顿了一小会儿。毕竟是有点胖,激动起来一口气说得太急太快,爽是爽了,但还是得先给自己匀匀气。
“反正你已经应了聘了不是?”许立群这会儿又是一脸的理解,宽慰地拍拍他的肩头,“我们这个专业的就业情况呢,我也很清楚。是,招生的时候说得很好听,可以在外事、经贸、文化、新闻出版、教育、科研、旅游等部门从事翻译、研究、教学、管理工作,但事实上这些行业可提供的对口岗位其实是少之又少。很多你们的前辈大前辈们都还在那待着呢,又怎么会轻易把位子让出来给你们?”
少荆河低头沉默不语,他再次深表理解地长叹一气:
“我们这个专业确实……其实大家都知道,别的专业还有日落西山一说,而我们的太阳,那就从来没升起过!你看,全国的外国语言文学类共56个专业,我们专业排名第56。比人家梵语专业混得都泄气。要不是工作不好找,你也不能去投梁袈言的简历。”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少荆河自然乐得打蛇随棍上。把那些不痛快丢到一边,他沉重地点了下头,瞟了瞟许立群,期期艾艾地说:“主要是我们专业的科研项目也少,写简历都没多少东西可写。像西语、意语甚至越语那些导师都有不少翻译项目,我们的就……”
身为东古语目前唯一在岗的硕博导师,以许立群自己的能力根本拉不到什么科研项目,不过靠着那个“唯一”在外院里占个一席之地。
所以这事就是许立群的命门,他根本无力反驳,只能跟着一下一下点着头:“是,不过你也应该理解一下,毕竟我们这个语种,它的应用面就是这么窄。别说企业项目,就是国内知道的人都少。我们啊,只能往外走一走。对了,张清源怎么样了?”
东古语在本科阶段每届也不会超过五个人,他们这届研究生只有两个,张清源是少荆河唯一的同学。
“听说在准备出国。她现在已经拿到了门萨□□大学的offer,等着这边答辩完了可能就过去了吧。”
“嗯,那,挺好挺好。”许立群连连点头。
东古语跟其他专业不一样,别的专业导师一般不操心学生去向,而他们这专业导师比学生都关心他们的去向,不然下届招不到人,那就是专业的生死存亡时刻。
所以导师和学生的关系也和其他专业的不太一样,许立群专业能力不强,整天作笑面弥勒,全是形势所迫。
他听到张清源有了去处,松了一口气,又把眼光投向少荆河:“那你呢?真不打算继续深造了?你看,你的研究方向是语音语义,这都是最纯粹的理论研究,最好的就业选择就是去高校或研究单位。但这都需要至少博士。你成绩这么好,也国内国外发表过论文,如果继续读下去,就不用去梁袈言那里找工作了嘛。”
少荆河对本专业继续读博完全没兴趣,不过顺着导师点头:“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一家里的情况暂时不允许,二是我还是觉得学了这么久,总该有个实践应用的地方。梁老师手上的词典项目真的是我觉得目前最好的工作机会。您看,专业又对口,以后也是能拿得出手的成绩。”
这还用他说?许立群自己盯着那个项目都盯了多久了!
他们这种专业来去最多就是做古文献翻译,但一年到头也碰不上几件,还得等碰到有相应的考古挖掘才行。这和编词典比起来都算零碎活儿。
目前全世界掌握东古语的人不超过一万人,它与梵语、拉丁文、古汉语一样,被称为语言学的活化石,已经不是日常交流用语言,只能作为语言学研究使用。
所以一年到头他们的活儿啊、研讨会啊、外派任务啊都比其他语言的少得多。况且就算你负责了一整个葬墓群的翻译工作,那又怎么比得上你编一本词典来得值?
在许立群看来,这活儿弄不好就是万古流芳。后人但凡用到这本词典,封面扉页上都得看到的名字,那才是在这个鸟不拉屎的专业混了这么多年最大的价值。
偏偏这活儿聂齐铮指定给了梁袈言。临死前最后一口气,还要校长、院长一干人等答应绝不能撤换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