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忧伤(34)
况且同样的话昨天站在这里少荆河就已经听过一次了,今天这版也没增加多少新意。于是他只专注地看着梁袈言中褐色的瞳仁,散发出各种想象,边听边走神。
梁袈言昨天只面过他一个,晚上就决定录用,这个开局好得出乎他的想象,一早起来他心情就格外舒畅。
这会儿等梁袈言郑重其事地说完,他眼中流动起玩笑的波浪,面上倒是照旧的一本正经:“然后您就给我加工资吗?”
“……”
梁袈言不过是想丑话说在前头,给少荆河交个底。如果有任何不满,他都好尽量协调,实在协调不了,他们好聚好散也就是了。
可是少荆河此人……简直憨直得可以,他顿时一噎,竟说不出话来。
他不动声色,决定先绕过这个问题,平心静气地继续:“不管怎么说,工作毕竟是双向选择,你的工作能力我还不确定,你能不能坚持下来你也不知道,所以我们先试一个星期,看看彼此磨合的程度再做最后的决定。”
这之前可没提过,少荆河心里一下琢磨开了,紧接着目光炯炯地又问:“那我通过了一个星期,才算转正?”
梁袈言被他用眼神步步紧逼得又顿住了,好几秒之后才分外无奈地又点了个头,放弃地说:“行吧,根据你的表现,如果还不错,转正之后我会考虑给你涨工资。”
少荆河心思当然不在那点工资上,不过是疑心他是不是还打着“边用边招”的主意。但没想到梁袈言对他的一句玩笑这么上心,可见梁袈言其实才是那个最在意他自己开出的工资少的人。
不过想想也对,梁袈言现在没有课时费,只有微薄的基本工资。而这个基本工资也已不是教授的级别,他被降了级,现在只算是个研究员而已,目前经济状况可想而知。
他给不出高薪,工作又多,自然担心员工会在心里嘀咕。
看少荆河只是若有所思地移开了目光,没有再提出问题,梁袈言暗松口气,指着对面的座位:“你就坐那儿吧。桌上我放了一份初稿,你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给你半个小时。”
少荆河依言坐过去,正要看稿子,梁袈言又老师职业病发作,习惯性地解释:“我得先了解一下你的能力,才好给你安排工作。”
本来他没想过这么幸运能直接招到个本专业的硕士,所以一开始只想着万一来的是对东古语,甚至对外语都一窍不通的普通学生,大概也就只能打打杂,做些体力活或按图索骥找资料什么的。
现在既然难得来了个本专业的帮手,成绩看着还不错,才临时加了“笔试”。
少荆河拿起稿子粗略地看了一遍,然后在桌面的笔筒里找了支不同颜色的笔,开始动起手来。
半个小时都不用,十五分钟,他弄完交卷。
梁袈言拿来一看,嘴里虽然还没说话,心下已是十分之满意。这份稿子篇幅不算短,但有问题的地方只有两处,正因如此,才更考验细心和专业能力。
少荆河找出的地方既准,更正的也对,专业学得非常扎实。
“很好。”梁袈言点点头,很满意,想起他本科是葡语,遂又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东古语的?”
少荆河答:“研一。”
梁袈言一怔,又顿住了,慢慢抬起头来。
但这回和刚才不同,这回是真惊讶。他们专业的研究生本来就是99%都是从本科直接升上来的,不然就是在职考来,反正不管怎样也不会是零基础。
他看少荆河的程度,以为他即便没有正式上过什么课,但当作兴趣爱好也自学过一段时间。爱好从来都是最好的老师,真心喜欢乃至自学成才的也不是没有,他都见过。
一点基础都没有的人跑来读这个语种,还从研一才开始学?这才是真没听说过!
重点是还学得挺好--
要不是梁袈言对他的印象一直是真诚得都有些冒傻气,这会儿第一反应会是他在吹牛。
梁袈言接着又拿出一份东西给他:“好,现在念念这个。”
少荆河接过来先粗略看了一遍才开口。
这段文字不是诗歌也不是普通的文章,而是墓葬里拓抄下的铭文。里面细数了墓主人的生平种种、功绩若干,最后还列举了随葬的主要物品。
因为是墓葬铭文,所以和一般的文章用词又有不同,时有生僻拗口的单词出现,与中原古墓中出土的古汉语铭文情况是一样一样的,很考验阅读面和单词量。
少荆河一开口,梁袈言的目光就又变了。他垂着头听得很仔细,听着听着,手搭上了前额,很无奈地笑了起来。
少荆河听见他的笑声,心上一沉,却不敢抬头。仿佛三年前那场面试到今天才真正来临。他站在一排桌椅前,梁袈言就坐在他面前,坐在那五个教授里,眼神犀利而深邃。使得他就像一张线条简单的画,尴尬而浅薄地摊开在梁袈言眼前,即便是那些边边角角的不够精细的笔触,也难逃他的洞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