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一个糟老头子自然不知道这些,可是送孙子去上学,多少有些希望孙子能够考上功名光宗耀祖的期盼。摇摇头说了句不知道,祖父笑起来,一脸的褶子配着旁边豆大点的火光,却熠熠生辉。
“你啊,也要学先生,要去考。”
“考中了会怎么样?”
“考中了会做官。”
“做什么官?”
“你知道县令吧?你看看坐在红桌子后面,惊堂木一拍,多威风。整个县可都是他管着哩。”
“那我考上了会比他的官大吗?”
“你一直考一直考,肯定会比他的官大的。”
“可是先生说了,考功名有门道。他没钱,所以屡屡不过。”夏谷想起今天学堂先生那文绉绉酸溜溜的抬着袖子擦泪说诗句的场景,跟祖父学了一嘴儿。
祖父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桌子说:“咱家有钱。”
如今夏谷已经十岁,过了垂髫之年,抬头看看家徒四壁,倒也没有说什么。将碗里的大米粒一个不剩地都塞进了嘴巴里。
祖父将酒戒了。
每晚没了小酒抿两口,祖父只能一根一根地吃着黄瓜。夏谷还问过,祖父说不喜欢那辣乎乎的东西。
但是明明以前还说,就喜欢那口辣劲。夏谷不知为什么,可是祖父终究是开始给夏谷攒钱了。
这样攒着攒着,偶尔祖父馋了还是会打那么一勺酒喝。宝贝得放在瓷瓶里,木头塞子塞得严严实实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才拿出来抿一口。
不光祖父的酒,夏谷的零嘴儿也没了。不过,夏谷想想祖父连酒都不喝了,他都快束发了,也不应该跟个垂髫小儿似的天天想着零嘴儿。
祖父如今回来得越来越晚,夏谷下了学堂后,会跑出村子接祖父。年长后的夏谷在学堂没有课的日子会陪着祖父出去下地,虽然不过十五岁,已经看出个小男子汉的雏形。
每每接到祖父后,总会把担子从祖父背上接过来。祖父喘那么两口气,背愈发的驮了。看着孙子长这么大知道疼他,祖父身累心甜。歇息一会儿后,跟着夏谷走,后面有那么口力气了,再唱两首小曲儿。
然而,那天,夏谷下了学堂,走在祖父每晚必走的小路上。走过那么些时候,却仍旧不见祖父回来。走过了一村儿又一村儿,夏谷在一堆人群那里停了下来。
一堆人围着池塘,每人肩上都扛着锄头撅头的,看来是刚刚下地。西方太阳还未全部落山,露出半个肚子,照亮了半片天空。
那堆人围在一汪池塘前,池塘是后来挖的,干旱年用来存水浇庄稼地的。眼看着前天下了一场暴雨,池塘附近非常滑腻,脚踩在草上,一不留神就掉进去了。
夏谷小小的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了起来。
等扒开人走进去,夏谷看到祖父已经被泡肿的身体,整个人傻了半晌。傻过之后,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抱住祖父就大哭起来。
夏谷哭得伤心又无助,旁边的村民们大都认识祖父,也认识夏谷。见他过来后,赶紧上去劝着。祖父并不是第一次走这样的地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没掉下去过。这次天都没黑,他怎么就掉了下去?
当然,悲痛欲绝的夏谷这时没有闲心想这些事情。村民们见夏谷来了,七手八脚地抬着他祖父,帮他送回了他的家里。
家里穷的叮当响,连块像样的白布都扯不起。还是邻居家的张大嫂,给夏谷扯了一根白布条,让他扎在了头顶上。
爹娘去世早,夏谷跟着祖父相依为命,对祖父的感情比着爹娘还深。抱着尸体哭得死去活来,小身板差点哭抽了过去。村里的人商量着问祖父要怎么下葬的事情,问夏谷要不要买个破草席?
夏谷已经哭得没了泪,站起来跑到祖父先前放酒的地方。将里面一个罐子拿出来,掏出了一个布袋。布袋里面裹着两三层的步,等解开后,里面蹦出几文钱来。
这是祖父留着给夏谷考功名用的。
“给我爷爷买口棺材吧。”夏谷说,“我不想他到了那边,没地方住,怕冷。”
围在破房子里的邻居们,男默女泪,都被夏谷给心疼了一把。想当初夏谷的爹娘都没口棺材,祖父也不知道怎么攒了这么些钱。
一口薄棺材买回来,祖父风风光光的下了葬。
夏谷做着神婆指示的事情,念叨着:“爷爷,您走好~爷爷,您走好~”
念叨完后,神婆在他身上洒了些水,可怜道:“孩子,起来吧,别跪坏了身子。”
跪在地上,夏谷小脸上全是泪,眼圈红红的,没有说话。将脸上的泪抹干净,夏谷起身后,转身跪在了一群乡亲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