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清雅好听,别有一种撩人的风情,我慢慢回头,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人,身材修长,金发泄地,一张面孔肌肤雪白,奢华美貌,一身颜色异常鲜烈的华丽胡服,衬上一双碧绿湖水一般的眼眸,说不出的华贵艳丽,正是张衡范的好友,西狄王子阿顿丹。
我等顺娘为我整装完毕,才起身,向阿顿丹深深一礼,抿紧嘴唇,没有说话——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当年他因为嫌弃我声音难听,差点杀了我的事。
阿顿丹斜靠在窗棂上,一手绕着他那黄金溶液一般灿烂的金发,他看了我片刻,叹了口气,调转视线,眼神里颇有些生无可恋。
等他转过头来,又叹了口气,踱到我面前,似乎说给我听又似乎说给别人听一样开口。
他说,你这样的庸才还非要我来教导,真不高兴。
我哪敢说话。
于是,他就一把把我揪起来,塞到准备好的牛车里,一路轧轧的出了城。
我是脸朝下被丢到车里的,本能的在车里扑腾,阿顿丹是个完全没耐心的人,看我想起来,一把抓住头发就朝车壁上一摔这一下就把车窗震了下来,车帘翩飞的一瞬,我整个人就愣了。
我清楚的看到,车外大街,有一个青年,牵着一匹白马,一身骑装,正轻轻侧着头,和一名临街的老人在说些什么。
说来也奇怪,明明就那么惊鸿一瞥,我却将那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乌黑的头发、白皙的侧脸,温柔的,琉璃色的眼睛。
一刹那,天地静默,我什么也想不了,只能安静的看着那张温柔的面孔。
玄衣,燕玄衣。
分开这么长的日子,我小心翼翼,不敢想他。
他是我十三年来晦暗生命里,唯一未曾被权势玷污沾染的记忆。
就是因为太过珍贵,所以连想都不敢去想。
有的时候,是真压抑不住,那点念头一点一点透出来,有那么一瞬间,我其实是恨的。
这就好像一个从没过过好日子的人,你若让他一直都这样,到死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但是你忽然让他过了一天王侯的日子,又把他重新打落,最开始,是怀念,到后来,就是恨了。
——要是从来没有被那么温柔的对待过,就好了。
我会在一点光都没有的深夜里,把这句话癫癫狂狂的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我咬着指头,直到十指都流血,就开始无声的狂笑。
怎么可能舍得呢?和他相遇,那么珍贵的事情。
我这样一个人,从里到外都黑透了的,就算一辈子只有这么一点纯净念头,都是好的。
无论我在什么地方,最后堕落到了怎样境地,我都能记得,曾有那么一个人,不计较我是谁,在崩塌的山林中,对我好。
我知道他在蔡留,但是我丝毫没有动找他的念头——找到了又怎样呢?
那不如不见,让我一辈子都记得,山林间他温柔的容颜。
却偏偏这一瞬,就这一眼,就看见了他。
无数想法一刹那在胸膛里爆开,我觉得我想了那么多,但是却又什么都没想似的,只贪婪的看着他。
我看到他似乎回头,心里想着不能让他看见,要把头缩回去,却动不了,只能紧紧看他。
然后玄衣回头刹那,有风起来,窗棂格拉一声落了下来,薄薄一层纸,便这样隔断在我和他之间。
我额头抵上窗棂,无声的笑了出来。
这样也好,不然见了面和他说什么好?又有什么好说?
相见争如不见。
我轻轻抹了把脸,转过头去,阿顿丹在中途就松了手,如今靠坐在车壁上,有趣似的看我,手指绕着他的头发,形状优美的嘴唇轻轻一挑,“……你喜欢他?”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却点点头,便对这个话题再不感兴趣的抛在了一边。
阿顿丹是张衡范派来教导我的。
然而他只教我一样东西,就是杀人。
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平生学什么都笨,惟独杀人,无师自通。
他对我说,杀人根本不需要多高深的武功,只要计划妥当,准备妥当,三岁小孩也照样可以杀人。
他给我示范,随手拿起地上一根树枝,轻轻点在我面前,我本能的要动,却发现一根树枝,封住了我所有退路。
阿顿丹看着我,轻轻笑了起来。
他本就生得一张奢华美貌,这样一笑,仿佛牡丹盛开,无声惊动。
他说,你看,刚才我并没有使用内力,我只是封住了你所有退路。
说到这里,他看我不懂,就又笑了一下,这么跟你说,你可能不太懂,这样吧,我杀给你看。
他就这么轻飘飘说了一句,我立刻觉得不妙,刚要拦他,只见他身形一动,已出了路边树林,上了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