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一开始就把李度的折子递给他,他一定会亢声反驳,但是我先让他看卷宗,一看到那么多和自己有关的名字,他自己先就心虚了——这个位置上,又是前朝留下的老臣,夜半能让鬼敲门的事儿一定干过几桩,多少而已,被我这么一唬,他一点心思全用在自保上,对我的意思就自然不干违背。
我等他看完折子,斜靠在引枕上,过了片刻,才悠悠然一勾唇角,道:“虽然李卿是朕派下去的,朕倒真没想到,他如此雷霆手段,把河道上这点儿积弊全给挤出来了。”
这句话从说的时间到语气到配合的神态,我都仔仔细细斟酌过,这一句一出,吏部尚书立刻额头上的汗就下来,他刚要说话,内侍通报,说尚书令到了。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尚书令进来,就觉得内中情势不对,他看看我,又看看礼部尚书,我等他躬身行礼完毕,对吏部尚书道:“陈卿,给尚书令讲讲这个事情的根源。”
这样一来,尚书令自然会认为我和陈尚书已然对这个他还不知道的事情已经有了计较。
于是,我自然也如法炮制了工部尚书。
个个击破又都与己有涉,他们来不及共同想出个法子来共同进退,来对付我,又都觉得对方和自己为难,便只能咬着牙支持我,说我真是英明神武,这事儿办得大对特对。
很好,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表示满意,拿天也快亮了当借口,也不让他们回去,直接留宿他们在值宿的偏殿,三人分别安置,音信不通,彼此隔绝。
因现在还是在年中,每日上朝都是辰时,我等李度醒转,吩咐了几句,便上朝去了。
不出我所料,当李度出现在朝堂之上,群臣侧目,当他启奏的时候,即便是天子朝堂,也掀起了轩然大波——
李度却毫不为所动,他手持芴板,于沸腾喧哗中继续一字一句,慢慢奏来,他长身玉立,仿佛一根支撑朝廷的玉柱,所有的毁谤嘲讽,到他面前,都如同流水,分流而过,动摇不了他一丝一毫。
到了后来,渐渐的,朝堂上的声音小了下去,最后就仿佛是所有人被李度那清冷而毫无感情的声音所冻结,当他说完臣李度奏四个字之后,天地静默,鸦雀无声。
我知道,我和李度,这一关,都过了。
34、第三十三章
总之尚书令和吏、工两部尚书力保,大家又明显看着背后是我当靠山,这件事情暂时压下去了。
这件事我和李度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谈过,我跟他说,不要看这件事现在压制下去,但是后患无穷,你要知道,这二十三个人,多少门生故吏,多少师长尊亲,日后这些人都会挡在你的面前。
李度毫不为所动,他只道,功名利禄都不在乎,唯食君俸,忠君事而已。
说实话……我很头疼。
李度此人,丝毫不懂转圜,也丝毫不给他人以及自己留一点儿余地,这种人在某个意义上比佞臣更会让朝廷混乱。
因为丝毫无私,所以坚持认为自己正确,但是军国之事,哪里来的非黑即白?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在他们这种人的眼里,是压根没有的。
我把这些话默默压下,心底想着怎么在这件事后安置李度。
我现在不能把他放在朝里了,不然以他的性子和他惹出的这祸事,不出三月,就有人能想出法子下他的大狱。
丢去地方也是一样,我想来想去,计上心头,决定把他调去军中。
军中毕竟和文官不是一系,再加上武人粗豪,总好过背后放冷箭的朝臣。
我把他放在蔡留。
因为蔡留太守是李度父亲的学生,算是李家的门生,而玄衣也在今年升了蔡留的功曹一职,把李度扔去蔡留军中督建,总能安生一阵了吧?
何况,有玄衣在。
玄衣为人清朗正直,又平和端方,总能中和一些李度的戾气,再说玄衣十分细心,又低调谨慎,很多事情上,能帮李度一把。
其实我心中还有计较,李度不出意外,将会是新天子的舅父,未来朝中,必是重臣,现在让他和玄衣交好,我若早死,玄衣也多个倚靠,无人敢轻侮了他去。
我主意已定,便在初八这天宣了玄衣入宫,把事情和他说了,玄衣听了,平和一笑,说,既然是陛下的嘱咐,无论如何,在蔡留这地方,臣只要还有一口气息在,便护得李大人平安。
我失笑,说哪里这么严重,玄衣也不答我,只是噙着笑看着我,我便在他的笑容里没了声息。
对他而言,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值得以性命相搏,誓死守护。
可我不要这些,我只要你平平安安,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