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华捧着杯傻愣愣的站在那里,直到旁边三弟扯了扯他,他才傻兮兮的跪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谢恩,咚咚咚的连番磕头,我轻轻虚扶,赐了奖赏,一场家宴在诸多人的提心吊胆里皆大欢喜。
我转回后宫,李淑亲自服侍我换下宴服,对我说,可惜了英王一张面孔,如此鲁钝,我只一笑,道:“藏拙而已。”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拍拍妻子的头。
虽然聪慧,毕竟幼小,虽生于权门,毕竟不是长于皇室。
太多东西,她还要学,当然,我也一样。
张家与陆家,这样乖戾的血脉结合,怎么可能诞生出这样畏缩的孩子?不过韬光养晦而已。想到这里,我不禁轻笑了起来,心里道,算他还聪明,至少还知道装疯卖傻。
春节过后,初六复朝,我已经预料到我将面对什么。
果不其然,除了某某言官弹劾某某官之子当街吐痰一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有一件大事,就是礼部上书,请分封先帝诸子女。
前朝亡覆,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分封诸王权力过大,导致王国内皇命不能行,诸王觊觎皇位,终至于天下大乱,父亲有鉴于此,我三个叔伯都只封了王,领了封邑,在京畿修筑王府居住,不入封国,到我这里,我早已有了定见。
我并不打算分封我的任何弟妹。
朕乃天子,朕即天下。
这个国家的任何一处,都应奉我为主,我不会允许任何一处,不在于皇权的控制之下。
我下诏,大概的意思是,叔王犹在,焉有子侄后来居上的道理?除了英王为先帝所封,其余诸皇子本已被先王废为庶民,现今重新封赏,已是违背先皇令旨,惟因毕竟血脉相连,皇族子弟不得不尊,方均封为侯爵。他们食封邑之俸,但不定封邑,其俸禄均按照食封之数,从国库支取。
这样下令完毕,朝中涌起轩然大波!
有赞我天子圣明的,有骂我违逾祖制的,各种都有,我自巍然不动。
我很清楚,一群最大不到八岁的小孩子的封爵,并不会影响到什么。
在这场事件里支持我的,并不见得是真的支持我,不支持我的,也未见得是站在我的对立面。
不过,与这些相比,还有更为重要的,就是二月的礼部试士。
然后,在试士之前,一件预料外的大事毫无预兆的发生——正月十五,不设宵禁,城门不关,于这大雪的夜里,李度回京。
他是我妻子的异母兄长,官拜工部侍郎,李家元妻所生,年纪比李淑大得多,足足差了二十岁年纪,我在迎娶李淑的时候,还有人拿这个说事儿,说天子之妻当元妻所出,而李淑生母是个续弦云云的话。
李度在一年前被派去督察黄河河工,按照预定,应该是下个月回京,哪知他却悄悄一个人溜了回来,连夜叩阙。
李度此人,铁面无私,别人是刚直而近于迂,他却不同,是刚直而近于戾。
放他下去,一年以来,他按月汇报河工,都不温不火,十分从容淡定,我也就认为前方真的无事,他这么一来,我被唬了一跳,以为黄河春汛决堤,连外衣都来不及套好,就从寝殿跑到议事的偏殿,结果,黄河没有决堤,但是李度摆在我面前的,是远比黄河决堤还要更让我头疼棘手的事情。
他摆在我面前的,赫然是十七枚官印,六枚紫金鱼袋。
其上,血迹斑斑。
我触目悚然。
李度一身素衣,头发上还沾有雪粒,站在灯影之中,他身材高挑,看到我来,无声屈膝,飒然一股冷风向我袭来,我只觉得浑身一寒,然后,他漠然开口,一句话,几乎把我的血液都冻结当场。
他对我说:“臣李度,代巡河工,一年来明察暗访,三品以上大员者,贪污工款者六、三品以下者,贪渎工款者十二、懈怠河工,克扣役者份例者三、以筑修河道为名,强占耕地、鱼肉乡里者二。”
依我对他的了解,我只觉得手脚发冷,嘴里发苦,过了半晌,才低低挤出一句话来:“……然后?”
“……”他面无表情的看我一眼,端正的俯下身去,额头抵在了我脚前冰冷的方砖,“……杀之。”
我向后踉跄一步,坐倒在榻上。
一共二十三名官员,其中六名与他同级,他就这样毫无报告,一口气全杀了!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到底是惊是怒还是气,我坐在榻上,急促的喘着气,过了片刻,我毫无形象的用袖子抹了把脸,才道:“……到底怎么回事?”
李度没有说话,他从怀里取出一封折子,呈到我手里,我展开一看,大概一扫,便明白了事情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