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底一热,听到外面宫人应了一声,一盏灯笼渐渐远了,隐隐约约能看到,侍卫们分立两侧,那道我熟悉的高瘦身影,慢慢矮了下去,席地而坐。
我也慢慢沿着殿门坐了下去。
我脊背贴着殿门,能感受到玄衣慢慢靠坐在殿门上那一点细弱的震动。
我和他一门之隔,背靠着背,能嗅到他身上奔波而来泥土的味道,也能听到他细细的呼吸声震动空气。
我忽然心底无限宁静,慢慢有满足与细微的甜美从冰冻一般的痛苦中蔓生而出。
我与他脊背相靠,这么近,这么近。
我把头埋在膝盖里,听他和旁边守夜的侍卫宫人细声说话,我觉得背脊开始发烫,仿佛他的体温就这么透过木门,熨贴到了我的身上。
我这般绝望痛苦的时候,来拯救我的,果然是玄衣。
我想一把推开门,抱住他,向他撒娇,让他安慰我。
但是,不行。
我如此贪婪,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向他伸手,那么,我一定会粗暴乖戾的再也不放手。
我会就这样毁掉他的。
他是我的哥哥,不是其他人。
我爱他,我希望他一生平安康顺,他应有一个爱他他也爱的妻子,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再养上一群乖巧聪慧的儿女,他们要么娶我的女儿,要么嫁给我的儿子,就这么长长久久。
他应有一个再平顺幸福不过的人生,而这样的人生,与我无关。
我只要远远的看,甚至于不能靠近,那样的幸福,远远的看了,确认他的幸福,我也就开心,若是靠近了,我的嫉妒和陆家那乖戾偏执的血脉,会让我撕毁掉一切。
所以……请不要靠近我,请不要让我有机会,哪怕一点点机会……伤害你。
我仅仅只是希望在一个安全的距离,远远的看你。
恋慕同性,且是兄长,畜生不如,这样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好。
玄衣和我不同,他应活在太阳之下,无比光耀。
我听到他和宫人交谈了一会儿,问我近况,便不再做声,我又仔细听去,却还是有一点声音,却是他在念灵宝经。
这经文为生人祈福,祝死者往生。
他念完一段,便低声祈祷,祝词全是为我,从让我健康无灾到长命百岁,从夫妻和睦到早生贵子,细细碎碎,万千林罗,全是为了我一个人。
他说,若陛下偶有小衍,燕玄衣愿以命代之,伏惟所愿。
28、第二十七章
他说,若陛下偶有小衍,燕玄衣愿以命代之,伏惟所愿。
这世上,父亲已经去世,除了他,还会有谁会这样对我?
我就怀着这样绝望的喜悦,闭上眼睛,终于潸然泪下。
我于父亲去世后的第三天,在自己将要离去的寝宫内,坐在门口,无声的号啕大哭,我的背后,是我所深爱,我的兄长。
我这一生,便也只有这一刻,被允许落下眼泪。
今夜一过,走出这殿门,我就不是一个十八岁的青年,而是君临八荒六合,大赵帝国的皇帝,陆氏长宁。
我就这样,和他背靠背,安静坐了一夜。
我听到他朝手心呵气,小心翼翼搓揉手指取暖,灵宝经背了一遍又一遍。
我只觉得心安。
有宫人小声劝他,问要不要添个火盆在身前,他低声说,陛下睡觉极不安稳,一点光都会让他醒,还是算了。
我就这么闭着眼睛,默默听着。
黎明时分,城门开前,我听到他起身的声音,他吩咐左右,说不必告诉我他来过,我听他脚步纷沓,从我身边远离而去。
有青白色的阳光射破窗棂,在我脚下,仿佛一汪浅淡的灰烬。
我没有立刻站起来,只是仰着头,过了片刻,低下头来,擦干眼泪,在宫人推门而入之前,推开了殿门。
所有人在我面前跪倒,我没看他们,只是极轻的说,“移宫。”
我的所有软弱和逃避,仅此一夜。
没有人告诉我,玄衣来过,我也假装不知道,我只是长久的在他曾坐过的位置站立,然后,离开。
说实话,现实情况也容不得我再有多余的时间去凭吊父亲,尽管我那么悲伤。
一转眼就到了年底,我开始筹备明年的春闱。
前朝是举荐为官制,到了后期,君主昏悖,朝中俱是高门,鲜有寒士,父亲执政之后,废举荐制,开礼部试士的新制度,开进士、明经和秀才三科,三年一试,从二月初九到二月十五,连考三场,考中者,就可以授予官职。
明年二月,就是三年一度的试士了。
礼部本来奏请取消这次试士,却被我拒绝。
我的理由如下,二月考试,如今已经有无数考生集聚京城,很多人破釜沉舟,变卖家产而来,无故停考,以何安天下士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