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缝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白晃晃的一片,十秒钟之后就有了一种已经飞在天空中的错觉。
他打了个喷嚏把目光收了回来。
从这里到码头挺远,大概得走个七八分钟。
元午顺着架在两条船之间的木板慢慢往那边走过去。
这个地方叫沉桥,城市郊区的一片湿地。
两条河从这里经过,留下大片的水面,一个个像小湖似地连接起来,夏天会长满芦苇,偶尔会有一两处露出水面大小也就十几平米的实地。
元午住的这边是一个河湾,老码头废弃之后,这里就一层又一层地停满了各种旧船,有些无主的,有些是有主待修但一直没修的,横七竖八地挤在一起,被人用各种宽窄不一的木板连接起来,像一个水上迷宫,中间还有不少养鱼的网箱。
住在这里的不是元午一个人,比如大头一家还有他们的邻居,守网箱的人,还有岸上没有房子或者是有房子却习惯了住在水面上的那些人。
不过住得离码头这么远的,倒的确只有他一个。
离老码头还有几十米远就能看到那边围了不少人,还有扛着摄像机的,看样子是电视台的人也来了。
元午没有走上码头,在旁边的一条船头上蹲了下来,把兜里的最后一根烟点上了。
溺水的人已经被抬走了,看热闹的人还没有散去,都围着看电视台的记者正采访几个经常在这片钓鱼的人。
平时平静安宁得有些过头的地方,有点儿什么事就能让人莫名其妙地兴奋好半天。
元午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沉桥有人溺水并不稀奇。
沉桥算是个城市近郊的旅游景点,只是不包括老码头这半边,老码头离公路太远,水面也窄,水况复杂,一般游客不会过来,几个农家乐都黄了。
不过到了夏天却还是偶尔会有人为了躲开人流过来玩水,于是每年都会有几个不了解水下情况没找对地方下水的从水底漂上来。
他听了一会儿看热闹那帮人意犹未尽的议论,这回没上来的人,是三天前失踪,今天在东湾那边找到的。
东湾在芦苇深处,有几大片长得很好的荷花,还有些面积很小的旱地,除了用船载着耕牛过去种地的村民,几乎没有人迹。
大头他妈很神秘地问过他,知道为什么东湾的荷花长得这么好吗?
“知道,”元午点头,“死的人多。”
大头他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这人怪得很,吓人。”
“嗯?”元午也盯着她看,“又不是我把那些人推下去的,有什么吓人。”
那天之后大头他妈就不让大头到他船上玩了,虽然大头一次也没少来。
元午抽完烟准备离开,电视台的那个女记者很不利索地跳到了船上,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老乡,你好,能问几个问题吗?”
元午没出声。
“老乡,你是住在这里的吧?”女记者又问。
“嗯。”元午站了起来,转身往回走。
“你是住在船上还是那边村子里?”女记者拦在了他面前,“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不。”元午很简短地回答,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那你知道东湾有人溺水的事吗?”女记者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看样子刚毕业,非常执着地又跟了上来,一连串地问,“这两年溺水的人比前几年多,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你应该是本地村民吧,能不能给游客说一些相关的安全建议呢?”
“不知道,没想过,不能,”元午跨上了连接两条船的板子,往挤在他身边的女记者脚下看了一眼,伸手想要拦她,“当……”
“什么?我……”女记者不肯放弃这次采访机会,不顾阻挡地紧跟着迈了一步,接着就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啊!”
元午拦她的手赶紧改成了拉她,但没成功,捞了个空:“心。”
脚下门板改装拼出的板子年头有些久远,有几块已经腐了,女记者这一脚踩得很合适,话都没说完,人已经摔进了水里。
码头上发出一阵轰笑,码头水浅,但猛地摔下去还是让女记者很狼狈,她在水里尖叫着扑腾了好几下才站了起来。
元午叹了口气,转身走开了。
在笑声里被同事拉上岸的女记者终于放弃了这次采访,没有再追过来。
回到自己船上的时候,大头正拿着一包烟坐在船头,旁边放着个大葫芦。
看到他过来,远远就扬了扬手:“买回来啦。”
元午冲他竖了竖拇指。
“你看到死人了吗?”大头问,好奇俩字儿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没有,”元午把拴着绳子的葫芦套到他背上,“你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