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何要爱神,服从神,将自己的剑刃折断,献在神的脚边?”
他移出几步,看向另一幅高悬的画像。
男人侧身站在风雨欲来的山顶上。
冷峻得令人窒息的面容,眺望向无限远处的坚定神情。多么惊心动魄的残酷的美感,那是为后世所铭记的教主的英姿。转而看到浸在液体中的“他”的睡颜,与画中人恰如正反两极般诡异地相似。伟大的教主双手交叠于身侧,掌心按着一只剑柄。画面的上方用细长笔体题着一段第三纪诗人的作品:
他们回去了,他们同时带回了
一切至美,一切崇高伟大
一切生命的音响,一切色彩
只把没有灵魂的言语留下
他们获救了,摆脱时光的潮流
在品都斯山顶上飘荡
若要在诗歌中永垂不朽
必须在人世间灭亡!
眼眶有点酸涩,但干燥得渗不出一滴液体。他早已被剥夺了哭泣的权利。
渺小得可怜的我们,卑微却偏执的追求,不管不顾的扑火,以及可死而不可怨的代价。
他轻轻摩挲水缸光滑阴冷的外壁,细碎声响水纹般一波波地荡开去。沉闷顿挫的声音,搅乱了久远的梦境,万古寂灭任荒芜蔓延,时间如蛇平静蜿蜒。
随着掌指的摩挲,水缸壁上映出那几行熟悉的字码——23号墓穴,第三纪。此地将为赎罪之墟。尔等之罪永困于长夜。
最后一处保存完好的墓穴,由巅峰时期的科技完成,将使人陷入无限期的休眠——这样的刑罚,只剩下你一人,从上一纪承受至今,并会一直持续到诅咒涤净的那一天。
将几缕散乱的金发撩到身后,年轻人低声喃喃:“我明天再来看你,教主。”
又是一天过去了。日期的更替并不具备实际意义,他缓步走出暗室,这是地面上仅存的建筑物。门外是支离破碎的大地,无数钢筋废墟盘踞其上,面无表情的人们偶尔走过,步伐迟缓而怠惰。笼罩这一切的天幕呈现死亡般的铅灰色,掺杂着寡淡的红光。他走在这枚巨大的噩梦之中,不需要目的地。
建筑物的对面在无法追溯的年代里曾经是一座广场,而今空旷荒芜的平地上只斜插着一方石碑。龟裂的碑面阴刻着一只丑陋的盐柱,代表着谪向此地的堕落之人的罪。
不可以回头。
尔等有罪。不可以回头,不可以违背神的禁忌。不可以脱离桎梏,不可以走出自己的孤岛,不可以试图置疑。
不可以回头,不可以歌颂逝去的伊甸。第三纪以前万亿星辰镶满神殿,男男和男女和女女,在乐园相逢。
气泡在水中破裂的声音……像纷繁的雨水落入璀璨的发丝间。
玻璃缸的囹圄中,了无生息的人影静静悬浮,与死寂中重复着一轮又一轮的梦魔。
那是……那是一个雨水温和的下午,温和得参不破炎凉。雨水浸润了那人铂金色的长发,而后在模糊的视线中,被染成艳丽的黑红。空气中散发出血腥的气味,和着春日特有的芬芳,甜美到化不开。
“你为什么要离开呢。”年轻的教主轻声问,语调像情人妩媚的预言。
“为什么不等待我,既然你是如此骄傲地承受着苦难?”
血液盛大地喷涌,在周身怒放出艳丽的狂花。雨水冲刷着属于凡人的血液,宛如一场洗礼。温暖令人无从逃避,将我沐浴在极致的幸福里。我张开双臂拥抱虚空,看见炼狱之火将灵魂飨食,如此安然宁静。
“亲爱的……请不要拒绝。”
人们在河畔只找到触目惊心的血迹,在枯黄的土地上蜿蜒。整条河水被染成绯红,奔腾着翻出血色的浪花。那个出逃的年轻人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所有人都已经相信,他的尸骸被大河冲向了无人得知的远方。
彼时是第三纪最末的混乱年代。教主死在一场浇灌魂灵的大雨中。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搂住出逃者的尸体,两人的血液绞缠汇聚,不分彼此,湿润着身躯。河水暴涨,一浪浪湮没了天地间的光芒,亘古黑暗中生与死相□□,他握紧了他的手。
“请不要拒绝延续我的生命……在你的身上。”
亲爱的,我以我全部的罪孽,赐你以永生。
“这不是我的爱,这是我的私心施加的枷锁。你将永远留在我身边,直到我再次醒来的那一天……即使宇宙覆灭也不能离开……”男人摄取星辰之光的幽绿眼眸中映出他的影子,他看见自己苍白的脸上书写的绝望,以及万劫不复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