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这个炸弹的是黎庭的妈妈。
哪怕装得再怎样镇定稳重,黎庭的慌乱与愧疚都瞒不过向阳。
昨天他离开得那么快,让自己连握一握他的手的机会都没有。向阳抓紧了手机,无措地吸了口气,在脑中组织语言。他想告诉黎庭很多话,但是太多了,一时没法说出来。还没想好开口的第一句,他就听到黎庭在对面说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黎庭重复,“最近先不要见面了。”
向阳再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断了,和这两天来无数次的通话一样。
他呆呆地把手机贴在耳边,听着短暂嘟嘟两声,心脏泛起酸涩。他第无数次讨厌自己的结巴,讨厌自己不会说话。
黎庭的手机丢在床上。没出一会儿, 他接到向阳发来的很多短信。
似乎是担心一番话分开说太长了,来不及让他看到,向阳都没心思心疼话费,信息一条接一条。他对黎庭说自己没有怪他,这也不是他的错,又问黎庭究竟发生什么事,无论什么都可以告诉自己。
重复的话他也说了好几遍,大概是一时性急没空反省内容。黎庭一条接一条看过去,最终也只能够回复过去几个字:“让我冷静一下。”
到入睡的时间,他却睡不着,关着灯仰躺着,凝望黑漆漆的天花板。
这到底算什么样子?痛苦难受?自暴自弃?
黎庭把吹着暖气的空调关了,但房间里仍然残留着温度,被子也被焐得暖烘烘,他半点不适也没有。他捏着眉心坐起来,坐了片刻,又将被子扫开了,直接让冷空气覆盖了全身。
娇气病。
今天去工厂的时候他也有看到向乾,不过只是远远地望着。男人穿着一身灰的工服,曾经被他堵着揍时那嚣张的表情已经不见了,看起来相当平常,不断地在岗位上忙着,庸庸碌碌,背半弯着直不起来。或许是发现自己被注视,向乾还看向了他,赔着笑脸对他点点头,又接着工作。
哪怕是在他看来仗身份欺压儿子的人,都比他要活得更辛苦,更别提向阳。
他到底算什么,他到底在自怨自艾什么?沈凌雪逼他做的、让他厌恶到这个地步的事,对比旁人的艰难而言,也显得轻飘飘,他的所有烦恼都仿佛无病呻吟。
他有什么脸面对向阳说出这一切?
黎庭的体温重新冷下来,他一声不响地倒回床上,用手盖住了眼睛。
一连几天,他的行动都跟魔怔了一样。
向阳给他的电话他不接,短信也回得很少,能说的话都说完了,实在是不知道该接着说什么。
右手的伤口始终没好,每次一结疤,就会被他挖掉。黎知还要去公司,沈凌雪的意思是让他继续跟着。他没有反对,就这样跟了几天。
他的睡眠时间越来越少,出于一种微妙的、想要体会更多痛苦的心态,他连被子也不盖,跟小孩子似的,仿佛这样就能够将自己拉到和向阳同等的情况之下。
向阳继续给他发短信,内容变成了“我想见你”。他没有回复,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终于直到第四天,他和往常一样跟着黎知去公司,还未到午休时间,黎知就提前结束了今天的安排。
“你这样子还跟着我?”黎知挑剔地皱起了眉,“我什么都没做,可不想担责任。”
黎庭脸色微红,精神状态已经不能以没精打采来形容了,脚步也虚浮,只不过勉强还能站得住,可能是底子实在好。
他揉了揉眉心,说了声“不好意思”,打算自己先回去。黎知却让他站住,顿了几秒,才说:“怕你死在大街上。”
黎知去年就考了驾照,这几天一直都是自己开车,纡尊降贵送他去了附近的诊所。诊所人不多,不需要排队,黎庭只打了一针拿了药,搞定得很快。
黎知抱着胸在旁边看,既没有出言关怀,也没说别的话。
黎庭对他道谢,又说:“我自己回去就好。”
“我本来也没打算送你回去。”黎知上下扫视他一圈,转身就走,“你成年了,自己看着办。”
黎庭拢了拢大衣,在他走后才站起来。嘴上说着自己回家,事实上一想到黎家,他就一阵阵的反胃。顶着低烧在街上走了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来,打了车。
到达地点是他住了一年多的公寓。
钥匙始终被他带在身上,上面还有向阳给他的一个小太阳挂件。他用手指摩挲着,乘上了电梯,耐不住又在心里嘲笑自己的懦弱。
最终被他当成归宿的,也还是沈凌雪给他住的公寓。
电梯的楼层一个接一个变动,最后叮咚一声。黎庭却站了一会儿,颇想重新按下一层,但最终也没按,缓步踏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