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晨钟约时间时,他本想周六好好将情绪调整一番,滴水不漏、好整以暇地出现在迟玉面前,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日程更改加上航班晚点,他根本顾不得将自己收拾妥帖,就这般匆匆茫茫闯入迟玉的视野。
再次与迟玉对视时,他很清楚地感觉到心脏狠狠紧了一下,然后忽然软了下去。
意识到迟玉正在看自己时,唇角竟然有了上扬的征兆,甚至有种一切祸事都还未发生的错觉。
迟玉只是在咖啡厅等他来接而已,就像那张照片里一样。
服务生送来饮品与茶点,荀慕生近乎贪婪地看着迟玉,似要将失去的一周尽数补回来。
迟玉避开他的目光,将个中思虑全按捺下去之后,终是开了口。
“荀先生。”
很轻的一声,却如一盆冰水,让荀慕生瞬间清醒。
荀慕生眼尾一睁,喉咙又干又涩——面前的人又叫他“荀先生”了,他花了许多耐心与精力,才让迟玉改口叫“慕生”,迟玉头一次这么称呼他时,耳尖泛着红,他忍不住亲了亲,迟玉只是往后一退,却没有挣扎。
迟玉叫“慕生”时总是很温和,声音也带着笑意。
但那一声“慕生”,他大约再也听不到了。
迟玉不明白荀慕生为什么会这样看着自己,他越来越紧张,眼皮也跳了起来,勉强镇定下来后,低声说:“荀先生,今天请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些事。这些事可能会引起你的不快,但我考虑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你,你有权知道。”
咖啡馆里流动着舒缓的音乐,光线不明不暗,人们小声说着话,气氛正好。
但迟玉与荀慕生所在的角落,气氛却让人窒息。
迟玉艰难地讲述——关于当初如何与文筠相识,怎么在相处中爱上文筠,被拒绝之后如何继续留在文筠身边;又讲到最后一枚沉香木珠为什么会在自己身边,讲到文筠因何牺牲,自己怎么与文筠互换身份。
他语气平缓,顾及荀慕生的心情,没有提及文筠伤得有多重,甚至没有说文筠在ICU躺了整整一个月,轻描淡写就将这一段略过了,还编了句自欺欺人的谎话,说文筠走得急,大约没经历什么痛苦。
荀慕生浑身肌肉紧绷,拳头早已捏紧。
讲完文筠的离世,迟玉沉默了很久,双目失神地看着桌上的玻璃杯,再次出声时,声音渐渐变得沙哑。
最后一段,是他到仲城之后的经历,包括心理与精神逐渐失控,在年复一年的想念中,将自己当做了文筠,又将性格与文筠有几分相似的荀慕生当做了文筠的替代者。
荀慕生一言不发,因为已经说不出话。
这段坦白几乎耗尽了迟玉的精力,说完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脸色苍白,扶在桌上的双手剧烈颤抖——伤到了筋骨,他就算用尽全力,也控制不住指尖的抖动。
荀慕生脑中已是一片空白,片刻后右手抬了起来,撑住额头,奋力吸气,犹觉窒息。
这番话,迟玉已经在心中练习了无数遍,如今说出来了,如释重负谈不上,但到底轻松了一些。
但还没有说完。
刚才是告诉荀慕生真相,现在,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向对方道歉。
“荀先生。”他心跳又快起来,语速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轻,“欺骗了你,将你当做文筠的替代者,并理所应当接受你的照顾,是我不对。”
“我心理有问题,大多数时候认定自己就是文筠,但欺骗了你却是事实。”
“其实我也有清醒过来的时候,但是我只想过找周教授,却没有想过直接找你。因为我,我……”他顿了顿,手指颤得更厉害,“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说。”
“很遗憾,我有机会将这一切的伤害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但我没能把握住,最终还是造成现在这种局面……荀先生,我实在很抱歉。”
“我想了很久,大概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让你把这半年的事当做没有发生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真心向你道歉。”
荀慕生心脏胀得就像快要炸裂,万千情绪在五脏六腑翻腾冲撞,他看向迟玉,张了张嘴,只发出一声沙哑的“怎么是这样”。
迟玉微怔,不知说些什么能让他好受一些,蹙眉沉思,而后轻声说:“文筠一直记得你。”
以为这么说,眼前的男人就会不那么难过。
“他很喜欢你送他的手链,说是幸运符,经常背着教官戴在手上。”回忆带来蚀骨的痛,迟玉脖颈上渗出一层薄汗,却仍坚持往下道:“他夸你篮球打得好,投篮很准。你给他说过也想入伍吧,他,他还说如果你来了,就介绍你给我认识,看我们谁,谁投得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