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表情却慢慢冷了下来,如一截毫无生气的颜色暗沉的枯木。
沈青书不解地问:“您何时变成这样了呢?”
老人反问他:“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他说了“你们”,沈青书知道这两个字里包括了他和他的父亲,还有许许多多被老人利用了的人。
想起那一张张或温和或刚毅的脸,沈青书忽然站了起来,高高地俯视着老人,情绪激动地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就是为了你的儿子,你觉得是我们、是这个国家对不起你的儿子,所以你要为他报仇,对不对?!你觉得是我们害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害你孤苦伶仃,是不是?!”
老人从未见过沈青书如此激动的模样,这让他忽然有一种被冒犯之感,于是拐杖重重地点在地上质问道:“难道不是吗?”
沈青书却被他这一句轻飘飘的质问彻底击碎了最后一点幻想,他深吸一口气,说:“可是你的儿子,是一个汉奸。我可以说一百遍,他是一个汉奸。”
“你休要血口喷人!”老人仿佛被踩了尾巴,怒极。
“老师,你难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沈青书的声音却愈发平静,他看着老人日渐浑浊的双眼,说:“你教了那么多学生,看了那么多书,懂得那么多的道理,难道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你的儿子,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这么多年以来,他在外头,可曾回来看过你一眼?”
“他夸下过多少海口,可曾实现过一二?”
“父亲怕你难过、怕你撑不住,千幸万苦把他的尸体从外地带回来,骗你说他为国捐躯了。他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你不知道,他被处死的时候有多少人拍手称快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你的好儿子被人杀了、被虐待了,满身伤痕。是我们在骗你,全世界都背叛了你!”
最后一层遮羞布,被连着血ròu一块儿撕开。老人的心忍不住颤抖,握着拐杖的手在哆嗦着,“住口、你住口!”
可沈青书依旧在说:“你忘记了,在你生病的时候,是我父亲冒雨背着你去看病。他不曾因为你的儿子是汉奸就怀疑你,瞧不起你,依旧把我送去你那儿上课。”
“他相信你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甚至为你有那样一个儿子而感到难过。”
“住口、我让你住口你听见没有?!”老人忽然开始剧烈地喘息,眼睛瞪得像一尾濒死的鱼。他拄着拐杖,背脊逐渐弯曲,变成了一个沈青书从没有见过的佝偻老者。
沈青书难过又冰冷的看着他,说:“也许你仍然想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真相。但不管你的儿子是不是汉奸,现在——你是了。”
一个善意的谎言,牵扯出了一系列的悲剧。
沈青书举目看着那些已经悄悄潜入,把小楼团团围住的人,忽然不愿意再多看那个男人一眼,转而抬头看着广阔无垠的天空。
天空啊,乌云密布。
唯一让他欣喜的是他从对方那里套出了话,父亲其实还活着,手上还掌握着能将老师背后的人连根拔起的证据。他们想要抓住沈青书来逼他父亲现身,若是不行,那么沈青书必将成为下一个背黑锅的傀儡。
他面临的不是生死的问题,是站着还是跪着的问题。
他很快就做出了选择——只是从屋顶上轻轻一跳而已,张开双手,面朝天空。
“砰!”的一声,小花园的地上开出了一朵血色的花。
老人的心也跟着碎成了一地渣滓,他捂着心口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呻吟。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了,沈青书的纵身一跃,将他的所有话语和生机,都一并带走。
在这之前他从未目睹过因他而导致的真正的死亡,他开始害怕了。蜷缩着,身体如一块石头逐渐冰冷。
“啊……啊……”他叫着,像萧瑟秋风中,一只虫子最后的呐喊。
故事的结局有些伤感,拍摄现场的气氛都被感染得有些凝重。
但是戏还在反反复复地拍着,演员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内容,一场跳楼的戏,就得拍好多条。
傅西棠看着许白跳下去的身影,心中发紧。
他当然知道许白在演戏,可他的一举一动仍然牵动着他的心神。这像是某种预兆,来得那么突然,那么不可理喻。
他复又低头看手机,花三分钟时间注册了微博,又花十分钟了解了一下许白那场风波的来龙去脉。
很快,他看到了许许多多问候许白的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