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漂浮着来到打工的那家小饭店,他走进了后面的厨房。昨晚留下的杯碗瓢盘泡在油腻腻的大水槽里,混着大片的廉价清洗剂的气味和泡沫,堆放地象是一座小山丘。挽起袖子,他捞起最上面的盘子,开始仔细的清洗。……今天的水好象特别凉,不过胳臂泡在里面冲减了些身上莫名的烦热,挺好。
“小凌,这盘上到前厅去。”朱老板从灶台后伸出汗浸浸的脸,一边麻利地将最后一个热炒装盘淋汁。店小利润薄,生意纵忙,也是他下厨亲自掌勺。
答应了一声,凌川端起那盘菜向前厅的卡座走去。奇怪地,整整一天没看见那两个人紧迫盯人,或许今天不用再赔他们打翻的饭菜钱了?……假如这样就倒是万幸,连着三天没拿到一分钱薪水,仅靠这一天一顿店里管的午饭,不知道能撑得过几天。
一出店堂,凌川的眉心微微一跳:刚才还坐着等待上菜的几位客人已经倏忽全部不见,坐在他们位子上的,是那个人。
除了秦风扬,还有谁在这大好晚上有此闲情逸志,来这小小店铺赶走一桌客人,坐看一桌残羹冷炙?
冷眼看着凌川头也不抬地分几次将菜肴上齐,秦风扬目送着他的身影便欲再次消失。抬起手捏住手边暗绿色绣花桌布一角,悠悠一拉,整桌盘碗“哗啦拉”一阵爆响,风卷残云,尽数粉身碎骨。
凌川的脚步停了,却没有回过僵硬的身体。径直到厅角取来扫帚,回到狼籍一片的桌前,弯下了身开始默默打扫。天气清冷,晚间更是秋凉逼人,可细细的汗水还是凝在了他潮红的脸颊上,渐渐汇到微尖的下颌,将落不落。
满地的菜香刺激着饥肠辘辘,好几天仅靠一顿午餐支撑的身体适时地对主人的虐待做着无声的抗议。悠长而钝重的头痛撕扯了他一天,现在居然也变本加厉起来,和眩晕气虚一起,嘲笑着他的无力。
“承惠260元,谢谢。”他抬头,声音沙哑。
“这里有三个人可以证明是你撞翻了桌子。”冷漠的嘲弄从对面那男子的眼中升起,明显地斗志昂扬,且挑衅满满。
只可惜,现在的他,无论是心力还是体力,都没法配合满足这男人的成就感。
没有反驳,凌川点点头:“明白了。……”
冷冷盯着他顺从的脸,秦风扬忽然有似再压不住的狂躁:这样的凌川,不复当年的放任和狂傲,消失了针锋相对的锐利,本该让他稍稍解恨消气了,不是么?可为什么偏偏更能激起自己的愤怒?
“给我抓他上车。”几乎是咬牙切齿,他发话。
愕然回退,凌川本能地举手招架。刚一抬手,小臂已被对面大汉凌厉而敏捷的擒拿制住,“喀”的一声轻响,反锁在了背后。另一个训练有素地冲上来配合,肩膀一阵锐痛,也被紧紧按住。
……如此无力,如此不堪。
“……叫他们放开我,我自己会走。”他不再挣扎,低低道。额头的汗流进了眼中,咸涩逼人,可惜没有只自由的手可以擦去。
“可我就是想看着他们押着你。”轻轻一句,秦风扬成功地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颤栗的异样,心里微微起了快意:这样的凌川,眼中终于不再是死水无波,而是混杂了一点点羞辱,一点点愤怒,还有一点点……脆弱,以前在他的床上才能欣赏到的、熟悉的脆弱。美丽易逝,所以分外稀罕。
看着手下掏出抽出一叠大钞放在桌上,秦风扬用一记冰冷的眼神阻止了正在悄悄掏着手机的朱老板:“那是今天的赔偿。至于报警,你还是省了吧。这个人--是我的潜逃的债务人。”
……被一左一右地挟持着穿过酒店的旋转玻璃门和大堂,凌川昏昏沉沉地接收到一路诧异的关注目光。直到被粗鲁地推搡进下电梯,再进到酒店套房的门内,肩膀和背后的锁拿才放了松,徒留几处痛楚。
要他被押着示众,这就是那个男人再明显不过的意图?
……只是何不在他身上挂上木牌或在额头烙上印记,岂不更能羞辱得彻底?望着数步外必然舒适无比却无福享受的宽大沙发,他静静地靠在了身后的浅象牙白色墙壁上,借以支撑着笔直的、却节节酸痛的背脊。
凌川,要是你现在象台视八点档的女主角一样软软地昏倒在这个男人面前,还不如从那边的窗口直接跳下去来得干脆。他自嘲地想,悄悄地举袖拭去了满脸的虚汗。
尚未来得及放下的手被秦风扬毫无欲警地攥住了,单手按向了墙壁,固定在他头顶。
“听他们说,你几天都只吃一顿午饭,昨天更是睡在公园里。”他低低吼,眼中焰火跳动:“如果不是我抓你回来,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风餐露宿,然后发着高烧直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