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小吃的闽南人说:“是穗穗呀?几年不见,又水又靓啦!要不要叔叔给你保媒?你哥哥‘改革’英俊又勤快……”
他老婆却是四川女人,听说从阿坝州四姑娘山下小镇来,羌族姑娘好火辣,一拍他头,瞪大眼,“谁要你管,人家穗穗在对岸还差没有好男人?谁稀罕‘改革’,只有空壳,钱少少麻烦多多。”凶巴巴但韵味十足。
温玉只是笑,招呼他们加茶加水,结账换碗碟,忙忙碌碌没时间玩笑。
春山也来帮忙,大圆桌从二楼搬到棚外,为晚来客加座。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关门歇业,温玉为外婆揉着腰,同她细细说尤美贤与福仔近况,自然,她隐去最重要关节。
外婆握着她的手叹息,“你阿妈要走时我是不同意的,他们有钱,一贯看不起大陆人,但听你说这些年阿妹过得好,我才能安安稳稳睡个觉。不过怎么只你一个人来,坏人那么多,阿妹也放心?”
温玉道:“我来过年呀,总不能阿妈阿弟都回外婆家,大太要说嘴的。啊——我给外婆带了礼物,今天忙得头晕,差一点连这个都忘记。”
“回来就回来,带礼物干什么。”
温玉很是周到,大大小小每一个人都有礼。
亲爱的春山收到一台遥控汽车,高兴的热泪盈眶,夸张得“穗穗!穗穗!”大声喊。
你看,孩子们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直接。有时物质催生欲望,对比红港,温玉更中意西江。
但这个假期注定不平静。
当春山这个傻孩子在两栋楼之间狭窄走道内,同镇上有名的“二流子”谈完话,怀揣宝物,紧张到浑身发抖地走过建设路,才经过店门就被温玉抓住,三两句恐吓就把这个一根筋小同志吓得坦白从宽。
一小包白粉里三层外三层包好,藏在皮带与肚皮之间。
温玉惊诧,压低声责骂他,“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一搞‘严打’,你没罪也被抓去枪毙!德叔德婶三十几岁才得你一根独苗,你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春山被枪毙重刑吓蒙,手臂遮住眼睛,居然呜呜地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是大佬叫我去……”
温玉恨铁不成钢,“大佬是谁?他叫你去死你去不去?还哭!还哭就把你关黑屋!”
春山瘪着嘴不哭了,哽咽道:“阿爸不让说,大佬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许说。”
温玉眯起眼,威胁,“连我也不可以讲?”
“穗穗——”我可怜的春山,真是撞坏了脑子,居然喜欢温玉这个母夜叉。
八六版《射雕英雄传》在南方台持续热播,每天晚上八点三十分开始,全国犯罪率都降低十个点,罪犯们相约手牵手,坐在家中看郭靖黄蓉谈恋爱。
温玉拿着她号令天下的打狗棒——一根刷绿漆长木棍,带着手下小跟班,偷偷溜进德叔家堆满杂物的地下室。
谁也猜不到她会在一堆沾灰的旧物中找到曾经的记忆。
丢弃或是拾起?
破题须得人生终极奥义。
眼前一张弹簧c黄,一座山一样的男人,一条极不合身的卡其布裤子,赤*裸的上半身缠满绷带,隐隐有血渍渗出,点缀灰扑扑一间屋。
房顶三十瓦小灯泡下,他正凭借一根软管一只可乐瓶渡他的瘾。等他抬头,眼神空乏,无焦距,海洛因催使下美梦蹁跹,他当自己又做好梦,傻笑着同她招手,“伊莎贝拉,你又来了——”
要如何说服自己,眼前这滩烂泥,这堆垃圾,是曾经骑着摩托车载她飞过海岸的陆显。
温玉握紧拳头,与他面对面,眼对眼,数着时钟分分秒秒,如宿敌相见,杀气腾腾。
周遭氛围低气压,只有春山无辜,既怕温玉看得瞎眼,一冲动上去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更怕阿爸知道,将他吊起来拿皮带沾盐水抽,想想都痛。
温玉站得累了,索性搬一只板凳,坐在他c黄前,等他醒。
30男女吵架
分针迈长腿一圈一圈追那只矮胖子时针,谁把闹钟报时定在下午三点,令静止图像猛然震动,似放映员晃动胶片,银幕旧电影震颤如老人指头。
握不住的除却时间,还有胸腔之中,一颗心跳动节奏,它几时快,几时慢,几时骤停,几时猛冲,不肯给你蛛丝马迹。
春山站的脚软,温玉看得无聊,而陆显独自沉浸在一克一两金的白粉中,怀抱他的春秋绮梦,祭奠他的起伏人生,多么飘飘然,几乎就要突破屋顶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