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细节都讲清楚,他在尽可能推卸责任,而霍展年始终沉默,他有些后怕,畏畏缩缩说一句,“宁小姐离开的时候精神状况不大好,她一个人,不知道回去做什么……精神的奔溃,可能带来无数种后果……”
霍展年说:“你只管做你的事。”挂断电话,怒形于色,将对方谈判代表吓得闭紧嘴,不敢再说话。
秘书反应够快,会议已到末尾,不如招呼各位去酒店等晚餐。不多时,偌大的会议厅便只剩下霍展年一个人,窗外是高楼林立的孤独城市,背后是一堵苍白冷硬的墙。从地下室到鋭通三十九层,踏过多少人的颅骨脊梁,从来遇神杀神遇佛弑佛,二十年间未曾有过恐惧后怕,如今居然连拨通电话的勇气都失去。
她想起过往,清清楚楚,他是杀人犯,是帮凶,是一只恶魔的手,错过零点一秒,险些要活活将她掐死。
下一刻,这莫名惊惧便转化成气恼与愤怒,余敏柔给脸不要脸,想方设法要拿到那封真实遗嘱,摧垮他十几年滴水穿石的努力,他便送给她到死不休的怨恨与无法闭眼的追悔。
至于宁微澜,近来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是时候受教训。
未几,夕阳透过落地窗将他沉默清癯背影撕扯绵长,一首空寂的乐曲,斜阳唱晚。
她赶到江心画廊时,当值的员工已经在准备下班收市。急匆匆推开门,一口气跑到主展厅,她的非卖品仍静静挂在墙上,等过十余年时光流转,画纸依然抱拥着一簇簇浓郁鲜艳色泽,他说微澜,微澜,是一滴水落进镜泊湖面的悄无声息与惊心动魄。
“珊珊,去找阿光和王良过来,把这幅画摘了,送到我办公室里。”
珊珊被点名,走过来仍是一头雾水,“老板,这幅画要卖?
宁微澜盯着画上婉转留香的夏日微光,喃喃低语,“是啊,有人出天价来买。我又为什么要咬死了不卖?卖出去,年底大家都有奖金。”
“老板……你还好吧?”嘉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绕到她身前,犹豫地问。
珊珊惊讶,“嘉和,你不是早下班了要跟男朋友约会?怎么又跑回来。”
嘉和说:“我落了东西回来拿,老板,喂,宁微澜,你怎么突然要卖这幅画,不是说多少钱都不卖的嘛。”
宁微澜怔怔地说:“我只是改变注意而已。”
阿光同王良驾着三角梯,已经顺利将画取下来,送到她办公室。她说幸苦,该下班就下班,不必管她。转身进了办公室,将门锁死。
嘉和同珊珊说:“我看老板今天不大对劲,要不你们先走,我留下来等老板走了再收店。”
珊珊玩笑说:“你说老板不大对劲,关嘉和,你也吃错药啦?平常最急着下班的就是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
嘉和说:“生是老板的人,死是老板的鬼,一辈子为老板服务嘛。走吧走吧,别耽误你的事。”
裁纸刀花开背面木质镶框,二十年前这一段恩怨故事终于大白天下。宁江心死前最后一份遗嘱,字迹飘逸,全然手写,将他名下所持永安地产股份一分为三,一份给其父宁先行,一份留给文雪兰及其子女,最后一份留给女儿宁微澜,其余动产不动产不再另行分割,一律转给女儿宁微澜。
真可笑,爱恨痴缠半生,居然一分钱都不留给妻子。
人说最毒妇人心,男人的心,一旦狠起来,却是过往不记六亲不认的。
仿佛是一瞬间被人抽走所有力气,她捏着这份发黄老去的遗嘱,跌坐冰冷地板上,哭哭笑笑,竟是半点声音没有。
嘉和在门外听了许久,忍不住去敲门,却正遇上宁微澜开门出来,通红的眼,看着她,故作轻松地说:“是时候下班,又耽误你跟男朋友约会,不然今天我做东?”钱包里抽出一叠现钞给她,“好好享受约会时光。”
嘉和不肯收,跟上去,“我送你回家吧,老板,你这样我看着真不放心。”
宁微澜头也不回,“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又不会想不开去跳海。”
嘉和在后头嘟囔,“我还真怕你想不开去跳海,那我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这个月工资还没发。”
她在出租车上迷迷糊糊睡过去,脑中又有些许零碎片段,来来回回放映,无一真实。这样混乱的一天,混乱的人生,她竟然没有发疯,还能够装作正常人和嘉和对话,她要为自己鼓掌,已练就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嘉和送她到门口,欲言又止,宁微澜摆摆手,疲惫地笑,“我跟你保证,绝对不做傻事,这样放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