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满搓了搓手,推拒,宁子昂的话他不在意,也不能全然无视,他并不是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至少他有一处遮风挡雨的破屋子,家中冰冷墙壁残羹剩饭,他也活过这么多年。他喜欢她,便更加敏感多愁,这原本不是陆满应该有的情绪,“不了,天黑了,我也该回家了。”
宁微澜不再用勺子挑动那一碗已然混乱的食物,她的个人时光被停顿,一动不动,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来,凝视着笔直站在c黄边的陆满,真不幸,她恰好是世上最难哄的那一类姑娘,一生气就像按下慢镜头,每一个动作都能分解着做,最突出特点是不说话,只牢牢盯着对方——看什么看,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还不去写悔过书?难道还要她从头到尾说一遍?又不是白痴,怎么会不知道错在哪里。
勺子动一动,颇有威严,“坐,我的饭吃不完,不要浪费粮食。”
陆满梗着脖子不说话不应答,也有一股牛脾气。
好在有尤阿姨,见气氛不对,过来打圆场,“啊呀陆满,这就是你不对了,宁小姐下午特地打电话请我做两个人的饭菜,还说有一个正在长身体,吃得多,要照顾到。你这小子怎么不领情?快点,筷子拿着,还让阿姨给你夹菜呀?”
陆满乖乖坐到一旁吃饭,低下头,两个人都在偷笑。
“尤阿姨。”尤阿姨已经在收拾碗筷,她也想早早回去同家人团聚,“麻烦您去找一找护士,看看能不能拿些酒精和棉签来。”
“不麻烦,怎么是麻烦。这个医院小,值班护士我都认识的,要点棉签算什么?我还能给你弄包白蛋白来。”
尤阿姨做事干净利落,说话间已然走出门外,远远听到她喊,“小刘,小刘,吃饭了没?哎呀,吃盒饭啊,早知道我给你带啦……”
“你过来。”宁微澜喊陆满。
陆满现在很满足,尤阿姨的手艺很好,家常菜做得精致,仿佛这一刻是坐在家中,围炉夜话,一桌温馨。
“这些我吃不完,倒掉尤阿姨又要念。”把自己中号碗里的食物倒一半给陆满,这件事,做完之后才觉得尴尬,又说:“不然你拿去倒掉,别让尤阿姨看见就行。”
他答一句好,也不知道是说吃掉好还是倒掉好。
不多时,尤阿姨满载而归,瓶瓶罐罐不少。同宁微澜闲话几句,说起陆满,“这小子从小就在孤儿院混,仗着个子高会打架,总爱欺负院里的孩子,又是恐吓又是收保护费的。后来院长让他来院里住着,他才好了那么一丁点儿。没多久又跑出去,带着一帮男同学去建帮会搞事业。没地儿吃饭了才回来,院长也好心,次次收留他。可这孩子就是不学好,到处闯祸,现在倒好,只听宁小姐的话。”
陆满被说得耳根子都红起来,闷不吭声低头吃饭。
宁微澜牵了牵嘴角,“外婆对谁都好。”
尤阿姨竖起大拇指,“院长可是大好人,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好更有爱心的人了。”又说起几桩旧事,登过报纸,上过电视,感人肺腑。
“宁小姐,跟你请个假,今天家里人都回来,吃个团圆饭,就今晚不陪c黄照顾了,你看成不成?”
“没关系的,还有一位陪护住在医院家属楼里,本来就是跟您轮班,一会我打电话叫她来。您回去吧,带我问候您家人。”
尤阿姨忙不迭道谢,收拾好碗筷又嘱咐陆满要听话,才笑呵呵回家去。
时间又静下来,谁都不开口,像是在拍侦探电影,每一个细微动作都放大,用来分析你此刻情绪。
“陆满,你坐过来。”
陆满便坐到c黄边来,发觉她额上碎发微卷,像某种软乎乎宠物狗,蓦地可爱。他心中又萌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去揉一揉她的发。
他正出神,一股酒精味刺鼻醒神。
棉签浸满了医用酒精,她眼神专注,细细涂抹他脸上、脖颈上一道道抓伤,“文雪兰抓的还是阿眉?”
“都有。”想起来就头痛,两个女人呼天抢地要死要活,阿眉怪他不去保护她母亲,文雪兰只是没处发泄,拿他撒气而已。做了十几年邻居,他没办法动手。
棉签换到第三根,她叹一口气,含着若有似无的情韵,“都破相了……”
陆满倒是满不在乎,“疤痕才是男子汉的勋章。”豪气干云。
“小男孩。”
“我不是。”他急于否认,一转头,几乎触到她鼻尖,如此近的距离,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她鼻梁上的细小雀斑,零零碎碎,娇憨得可爱。还有一股香,浅淡温柔,是宁微澜独有的味道。而她太专注,只顾照料伤口,未顾及怀春少男变幻心思,只看见他耳根泛红,兴许是因为暖气开得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