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她开口,声音嘶哑,久病无力。
“我给你倒热水来。”
“我说了我不喝水。”
“噢。”他傻傻像一只呆头鹅,平日里气焰嚣张无所畏惧的街头霸王陆满,紧张得快要胃痉挛
“靠近一点。”
他跟随指令,慢慢俯下身体,她苍白的面容近在咫尺,一双澄亮无暇的眼,此刻装载着的是他年少时的懵懂无知,弥足珍贵。
陡然间,陆满的瞳孔收缩,心跳加速,身体紧绷,一度因受惊过度而失语。
罪魁祸首是宁微澜,一双手突然环住他肩膀,头枕在胸腔,仿佛在听高山擂鼓,砰砰砰,身体都快负荷不了。
“让我靠一会。”
霍展年联合心理医生,致力于让她学会淡忘,忘记一串串负载着肮脏污秽的记忆,可是梦靥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最可怕是她明白,这些,那些,都不仅仅是梦而已。
不能祈望任何人的保护,谁知道下一刻他会是怎么样一张脸孔,背叛,谎言,屠杀,没有人可以相信,没有人值得相信。
她放开他,长长叹息,“你不应该留下来的。从前半夜惊醒,也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现在有人在身边,突然间就娇气起来。神经病,养成习惯,以后回家怎么办?只有半夜去抱狗。”
陆满浑身僵直,还保持着任她抱住的姿态,惴惴不安,“其实……”
“需不需要回家休息?山上那么冷,弄不好你也要感冒。”
她突然间客气起来,倒令他更加尴尬,“我没关系的,你一个人在医院,不太好。”
她转念想,这样冷的天气,又是凌晨,怎么好赶他离开,于是说:“好在医院暖气足,你再睡一会,天快亮了。”
他却希望这该死的天永远不要亮。
仍旧趴在她c黄边,宁微澜只看得见他短短的头发,线条流畅的侧脸,这样的轮廓似乎不应在陆满身上,如此柔和而脆弱,仿佛时时需要保护。
心痒痒,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搪瓷色的皮肤,指尖滑过舒展的眉心,高挺的鼻梁,继而是薄而上扬的唇,男孩子冬天无人照料,唇上难免干裂,一寸寸刺着指腹。
她描绘过那么多年轻的,老迈的,美好的,残缺的人物,却也不得不赞叹陆满的英俊面庞。
如果……也许……
嗤笑一声,女人总爱幻想,无数的如果,可能,或许,其实通通没有出路。
而这一夜,陆满并没有睡。
她的每一次呼吸,他都刻画在心里。
再醒来时,陆满已经离开,外婆正抚摸着她的额头,莫可奈何,“一分钟没有看住你,你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阿宁,外婆怎么能放心的下你。”
“头痛,脚更痛。外婆,你今天可不可以不要工作,留下来陪我。”难得一见,宁微澜卸下心防,软绵绵撒娇,然而却不见功效。
“这位是院里的尤芳芳阿姨,专职照顾轻微残障儿童,经验丰富。今天请来照顾你,我已经答应她开双倍工资,你记得按时付帐。”
“外婆——”
田安妮转而对尤阿姨说:“你看看日常生活用品缺什么,都要买齐,腿摔成这样,看来大小姐要在这里长住。天天大骨汤伺候,这个月一定要把她养出一身ròu。”
等到尤阿姨出门,田安妮才转过脸来,正色道:“我们祖孙俩来谈谈心。”
“谈……谈什么?”
“谈你几时准备谈恋爱,几时准备做回正常人。”
“我以为我很正常,除开现在有一条腿不能动。”
田安妮语速很快,谈起恋爱结婚,她才摆脱掉院长头衔,轻松活泼,“不看外貌我都以为你是四十岁心灰意冷离婚女人。除了钱,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爱。”
“我哪有那么势利,只是不想,没心情,没意义。反正这种事情到最后也由不得我做主,你看哥哥,就是活生生教训摆在眼前。他都跨不过去,何况是我。”余勉生和那位过气女明星,恋爱、订婚、发请柬、第二天分手,道歉,满城风雨。如今余勉生即将跨入婚姻殿堂,携的却不是前人的手,那位女明星也已销声匿迹,听说南下结婚,隐退,相夫教子。倾心相爱,各自天涯,每一个故事都游向同一个终点,渐渐没有心情去考虑,相不相爱,快不快乐,只想睡过这一天。
一天又一天。
“陆满就很好——”
“别开玩笑了。”她仿佛被针刺,立刻地不遗余力地反驳,“又不是拍电影,我们怎么可能,差太远,根本没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