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学不会忍耐,受不了将就,就像邱振宇说的,你若爱极了一个人,绝对接受不了对方一丝一毫的背叛。
三十岁之前余敏柔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极其理智的女人,她对丈夫的感情虽然深刻浓烈却依旧在可控制的范围内,未曾想过三十岁生日收到大礼,颠覆了生活,超越了想象,自己竟然也会像肥皂剧里被嫉妒心催使的恶毒女配角,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熊熊燃烧的恨意。
当仇恨湮没所有过往,她便也不再是从前温柔和善的余敏柔。
时光磨刀霍霍,把记忆删改得面目全非。
未想过邱振宇和余敏柔,有生之年还能有机会坐在一间房里,咫尺距离,安安静静怀念往事。
白白胖胖的松子仁褪去了丑陋坚硬的壳,乖乖在小瓷碟里抱拢成团,邱振宇的手指节分明,苍劲有力,令余敏柔看着似乎能怀念起他当初握着老式钢笔写诉状时因用力过度而有些发白的指尖。
而此刻他正低着头,仔仔细细为她剥好一整碟松子仁,不时推一推将要掉落的眼镜,不说话,也不看她。
又或许,就是这样吧,你爱过一个人,却不能再继续,只能将彼此留在漫长无际沉默里,相互缅怀。
无论如何,曾经相爱,这点爱已足够过一生。
宁微澜出去买咖啡,主动给这两位老朋友让出私人时间,谁知道逛了一圈回来,缄默的依旧缄默,出神的依旧出神,除却松子多了起来,她出门再回来的时间仿佛没有变过。
“我哥和勉生的案子,照你看,有几成把握打赢?”病房里多出一个电灯泡宁微澜,余敏柔也终于可以假装没事,同邱振宇谈论些正常话题。
邱振宇说:“重压之下,证据确凿,审判过程顺利流畅,用不了多久就要宣判,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余敏柔皱眉,而他继续一板一眼补充说:“勉生在交易过程中被当场抓获的海洛因以及甲基苯丙胺高达一百千克,他既是主谋,在调查过程中一直拒不认罪,又涉嫌威逼利诱郑绍辉做伪证,企图以此脱罪,数罪并罚,不出意外,绝不会少于十五年,不过有霍展年多方活动,不断施压,要斩糙除根至他于死地,我看最多只能争取到死缓,以后慢慢减刑,十年内应当可以出狱,乐观看待就坐三五年,争取保外就医。”
余敏柔低头看着对面神色平静的宁微澜,久久不能言语。
余家最后的希望就被这样冷酷地不留情面地掐灭,二十七年前他含着金钥匙出生,长房长孙,几百亿资产落在身上,光环闪耀,荣誉加身,在祖父教导下一步步往前,也曾拿过奖学金,也曾隐姓埋名去做兼职勤工俭学,也曾站在无数演讲台上鼓励台下一张张年轻的青涩的脸孔勇敢向前。
谁能料到,今后等待他的会是漫长的牢狱。
眼泪多么矫情,渗透着伤痛与祈求,掺杂着懊悔与哀伤,却换不回时光片刻驻足。
“至于你大哥……”邱振宇扶了扶眼镜,不忍看余敏柔灰败的脸,“检方并没有有力证据证明是余敏文指使下属杀害张田,倒是还能尽力去搏,只是从前高鸿大厦征地案又要翻出来,又涉及方市长,实在不好cao作,我并不是责任律师,真实信息接触不到,也不好做预估。但是你放心,可以努力争取到赔钱罚金二至三年缓刑。”
余敏柔抚着心口感叹,“总算能救一个,不至于父子遭难。”
宁微澜却说:“这件事牵涉到方市长,他……会不会为自保,把舅舅推出来顶罪?”
余敏柔说:“这个不必担心,方汝生同我们家贴的这样近,你以为只是交情好而已?想要在名利圈里活下去,人人都有他安身立命法宝。方汝生有多少事是你外公不知道的?说出来,恐怕他要卷款潜逃。你放心,案子审起来他绝不敢害你舅舅。”
邱振宇倒一杯温水递给她,正是艳阳高照,要去约会吃午饭的时候。
他状似不经意地说着,“阿仁的私厨依然在开,听说这几年又多出几道新菜式,你……想不想去试一试?”
“咦?我以为他早就关门不做。”
“只是搬去建元路,离市区远,从这里走却很近。你不想去吗?”
余敏柔低头,下意识地拨弄着干枯的发尾,她怎么会不想去,在医院等死好比死刑犯等枪决,日复一日毫无意义,只是她现在连镜子都不敢多照,怎么有勇气顶一头枯糙似的长发,蜡黄的面颊,下垂的眼角以及无处不在的细纹去同她眼前这位儒雅得体的绅士手腕手去用餐。快,快给她一盒粉饼一支口红,要把岁月纹路通通遮盖,再添一抹红润气色,才配得起余敏柔三个字。